标题:
武侠故事小说—黑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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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
搓畦位
时间:
2016-3-8 15:35
标题:
武侠故事小说—黑剑
楔子
江湖传言:谁要是有解决不了的问题,就去找黑剑。黑剑可以帮你把大问题变成小问题,小问题变成没问题。当然,前提是:你得出得起价钱。
黑剑不是一把剑,但江湖上的每一把剑,都可能是黑剑。黑剑也不是一个人,因为江湖上的每一个人,都可能是黑剑的人。
它可以无处不在,无孔不入,昨晚还跟你同床共枕的人,明早说不定就会提起剑来,悄悄刺穿你的喉咙。
这就是黑剑。
剑并不可怕,可怕的往往是握剑的人。而比握剑的人更可怕的,又会是什么?
一、途杀
空旷的山间突然蹄声隆隆,激荡不休,惊破了群山的宁静。滚滚烟尘沿山道一路席卷,犹如一条张牙舞爪的黄龙,直扑而上。待蹄声一收,弥漫的尘土中,三四十乘人马停在了一座凉亭外。
这队人马大部分乃清一色的红衣壮汉,唯独一人例外。只见他身着天蓝锦缎,体形远较常人高大,几乎跟络腮胡子连成一片的浓眉毛下,双目熠熠生辉,不怒自威。在其身后,有人高擎大旗,旗上绣着个滚红嵌金的“铁”字。
江湖上,不认得这面旗子的人估计不多,敢不给它点儿面子的人恐怕更少。否则,不止是跟绰号“破天刀”的铁震天作对,跟雄霸一方的铁血帮过不去,更得罪了近十年间掀起莫大声势的血义盟。
破天刀铁震天,既是铁血帮的帮主,亦是血义盟的盟主。此际,大旗前那气度沉雄的大汉,不是别个,正是铁震天。
以铁震天的身份地位,很少有什么事情值得他亲自出马,如今竟带领手下来到这荒僻山间,如果说只为看看风景,想必也没人肯信。
凉亭名为峰坡亭,坐落在高岗之上、官道旁边,亭后背山靠林,亭前遥对远峰。无论赶路来到抑或郊游至此,均是乘凉歇息、登高眺远的好地方。
此时峰坡亭刚好有一个人。奇怪的是,他既不在亭里坐着,也没在亭外站着,偏偏跑到了亭子上面那琉璃瓦顶,一手提壶一手举杯,倦慵地半倚半坐,一袭白衣如天上剪落的浮云。浅斟细酌、怡然自得的样子,颇似那以山河秀色为肴,品佳酿、遣浮生的文人墨客。
在他身旁随意搁着一把长剑,看上去和书生游士们佩带的也差不多,漆黑的剑柄剑鞘,略带几分岁月磨出的陈旧。
几乎从抵达这里的第一眼,铁震天他们就发现了这个人,三四十双眼睛,犹如离弦冷箭般齐刷刷盯在亭上。
白衣人微微一笑,仿佛是亭子的主人,友好地朝他们举杯示意。
铁震天等人饶是些见多识广的老江湖,看在眼里,也不禁为之疑惑。
一人低声对铁震天道:“盟主,先前属下来时,此处并没有人,要不要把这小子拿下?”
铁震天向来以脾气火暴闻名江湖,审视片刻,居然没动怒,反沉声道:“不忙。说不定是那边派来探路的,先问清楚。”言毕,率领众人翻身下马,向亭子走来。
忽地,大路的另一端又传来阵阵马蹄声,听声响,来的人马同样不少。白农人悠然地循声看去,铁震天等人也不由得收了脚步,转身观望。
先是现出一面旗帜,斗大的一个“霸”字猎猎舞动。紧接着,二十余骑如平地刮起的一股旋风,飞驰而至,骏马矫健如龙,骑手剽悍如松。
铁震天手下冒出一句:“是天霸堂旗号,天霸堂的人到了!”
铁震天放声哈哈一笑,当即大步迎上,嘴里高喊道:“黄俊贤侄,可算把你盼来了!”
那奔近的人马里面,有一名锦衣华服的青年男子,见状失声道:“啊呀,是铁盟主亲自来迎接吗?这……这教小侄如何敢当!”
不等坐骑停稳,这人已滚鞍而下,抢到铁震天身前纳头便拜。铁震天一把扶住,连道:“哎,不必多礼,不必多礼。”
铁震天一边上下打量,一边啧啧赞叹,笑道:“好,果然虎父无犬子,贤侄风度翩翩,仪表非凡,真乃人中龙凤,将来必成大器!”
那锦衣青年显得受之有愧,忙道:“铁盟主过奖,小侄如何敢当!自知资质平庸,承蒙错爱,着实惶恐……”
二人开始相互客套。这时,那白衣人手提长剑,自亭上飘然而下,含笑走了过来。铁血帮的人望望天霸堂那边,见天霸堂的人没反应,便不去理会。天霸堂那边,却显然把他误认作铁震天带来的手下,也同样不加留意。
铁震天笑问黄俊道:“贤侄,令尊可好?一直想跟他再聚一聚,可惜总不能如愿。他何时有空,能到我这里来做做客?”
黄俊恭声答道:“谢铁盟主关心,家父身体安康。自从两家修好,便有心要来拜会铁盟主,怎奈杂务繁多,始终无法抽身。说来都怪小侄无用,未能替他老人家分忧,望铁盟主海涵。”
铁震天摆手道:“没事,没事。以后成了一家人,怕没有机会?”他忽作不悦之色,一拍黄俊肩膀,道,“我说贤侄啊,现在都什么时候了,你还跟我客气?既然不嫌小女丑陋,肯来下聘,就不要一口一个盟主,听着好生见外!”
黄俊赶紧认错道:“是,小侄愚钝……”
蓦然间,侧地里白光闪动,犹如电芒石火,黄俊“钝”字方出,转瞬间被刺中心窝。黄俊的声音戛然而止,嘴巴洞开,眼珠凸出!
这一幕变幻谲生,连近在咫尺的铁震天都猝不及防,一怔之下,那不动声色踱近的白衣人已干净利索地完成了出手。剑收,血溅,白衣人飘身丈外,朗声道:“黄俊,叫你死个明白,我乃‘无影剑’游石,是替陶三秀夫妇来讨公道的!”
铁震天怒吼道:“拿下!快拿下!”
他救人心切,扶住黄俊身体,运指如风,封住黄俊身上各处要穴。在他猛喝之下,其他人如梦初醒,惊叫怒骂着,朝白衣人蜂拥而去。
白衣人扬声长笑,笑声之中数下起落,遁入峰坡亭后一带的山林内……
白衣人那一剑刺得极有分寸,使黄俊重伤之余,一时半会儿死不了。铁震天及随黄俊同来的天霸堂首领,眼见尚有一线生机,自是不肯轻言放弃,想把黄俊从鬼门关内拉回来。
可熬得一阵,黄俊终究断了气。白衣人躲进树林后便无影无踪,两路人马合力搜索半天,到头来亦无功而返。
官道上,双方各站一边,面对黄俊的尸体,一个个垂头丧气,各怀心事。
铁震天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。
黄俊乃天霸堂少堂主,他的父亲,就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“惊神手”黄霸。
当年黄霸赤手空拳,横扫江南,白手起家创建天霸堂,短短数年内,吞并消灭的大小帮派无数,一跃成为江南最大的帮会。面对其咄咄逼人的气势,以铁血帮为首的另外几个大帮派为求自保,才结成了血义盟与之抗衡。晃眼间十余年过去,这两大势力争斗不休,势如水火。
要是换在以前,黄俊之死,铁震天说不定比谁都高兴,然而今日,他却比准都更不愿意看见黄俊死去。因为只要不出意外的话,黄俊即将成为他的乘龙快婿。
为此,江湖上有不少人的眼珠子差点儿没从眼眶里掉出来。他们如果没记错的话,铁震天的兄长就死在天霸堂的人手里,如今,铁震天的女儿居然要嫁到天霸堂去!
铁震天给出的解释是:两家的血流得太多,泪也流得太多了!再这样下去,除了让儿郎们流更多的血,孤儿寡妇流更多的泪,两家得到的,远比失去的多。为化解两家的仇恨,他宁愿走出第一步。
谁知事情进行到这个节骨眼儿上,黄俊却出人意料地死了。这样死法,“惊神手”黄霸知道后,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?
此刻随黄俊同来的天霸堂子弟,人人面若死灰,瞧向铁震天的眼神,渐渐充满了敌意。官道上的气氛极为压抑,隔了许久,才由铁震天干咳一声,打开僵局。
铁震天满面悲戚地道:“天霸堂的诸位朋友,事情的经过你们也看见了,黄俊侄儿的死,纯属意外,铁某无能,竟让他罹此横祸,当真惭愧无地。请诸位上复黄堂主,望他节哀顺变,铁某一定会全力缉拿凶手,尽早为黄俊侄儿报仇雪恨!”
天霸堂的人听后默不做声。
铁震天沉吟着,又道:“此事说来奇怪,我们两家约好在此会面,敝帮上下,除了铁某以外知道的人并不多,那刺客怎会事先得知,竟于我们会面时守候在此,致令我等心生误会,以为乃贵堂先遣……”
天霸堂为首一人上前抱起黄俊的尸体,带领其他人上马离去。行出十来丈外,那人回头狠狠瞪了一眼,厉声道:“铁震天,我家少主死在你这里,刺客又是随你一道来的,此事我天霸堂绝不会善罢干休!”
扔下这句话,策马扬鞭,一干人转眼自来路消失。
铁震天手下鼓噪起来,有人骂道:“奶奶的,把账赖在咱们头上了!盟主,不如追上去,宰了他们!”众人齐声响应,很快又被铁震天挥手打断。
铁震天沉思片刻,唤道:“袁龙。”
一名三十岁左右,头发掉得一根不剩的精瘦汉子应声而出。
铁震天道:“尽快将此事通报各盟友,让他们作好准备,以防万一。”
那袁龙躬身答道:“是。”
“还有,尽快抓住那名刺客,绝不能让他逃掉。”铁震天咬牙切齿,缓缓地道,“我倒要看看,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,早不来晚不来,偏在这时候坏我大事!”
袁龙想了想,答道:“盟主,‘无影剑’游石这个名号,属下倒听人提起过,是个游侠,武功不弱。”
铁震天鼻子重重一哼,转头望向远山。白衣人刺出的那道剑光,旋即自他脑海闪过,回想之下,那一剑委实教人不寒而栗,当时刺向的如果不是黄俊,而是他铁震天……
高岗上山风不断,铁震天背部忽然有点儿冷汗涔涔。
二、亡命
铁血帮总舵所在地,叫铁家庄。铁家庄内,距帮主府邸仅百来步远,有家云柔院。谁也没有料到,刺杀黄俊后便销声匿迹,任铁血帮几乎掘地三尺找了将近一个月的“无影剑”游石,居然就躲在铁家庄的妓院里,躺在最柔软的床上,喝着最香醇的美酒,由最可人的美女陪伴。
午后,酒将尽。
游石躺在床上,手枕在脑后,跷着腿,眯着眼,一脸惬意。
小婵手捧酒杯,坐在床边,有点儿魂不守舍。剩下最后一杯酒了,她却迟迟没有递出。
小婵是云柔院的花魁,整座云柔院,找不出比她更漂亮的人来了。
游石忽地开口问道:“你在发什么呆?”小婵手一抖,酒险些泼出来,道:“没……没有啊。”
游石似在发问,又似是自言自语,道:“奇怪,这两天你总是失魂落魄的,莫非有什么心事?”小婵身体微微颤抖,嗫嚅着,声音小得怕连自己都不知在说什么。
游石睁开眼,微笑道:“有心事就说出来,说不定我能帮得上忙。”小婵避开游石的目光,强笑道:“没有……都说没有了。”
游石“哦”了一声,重新闭上眼,道:“没有就好。那还不快点拿酒来?”
小婵强作镇定,把酒杯往游石身上放去。可是即将放落时,手又悬在半空,神色变幻不定。
她偷眼望去,面前这男子一袭白衣如雪,身材颀长结实,一张脸棱角分明,充满阳刚气息,神态于倦怠中透出股慑人的沉着,一把黑鞘长剑终日不离左右,整个人显得既有力量,又带点儿神秘。
服侍完这杯酒,走出这扇门,以后,她应该再也见不着这男子了。偶然之间,从别的客人嘴里,她捕风捉影地得到一些与这男子有关的消息,自然而然地,也作出了一个选择。如今事到临头,心却乱得像是一团失了轴的丝线。
老实说,这男子对她着实不错,自来到妓院的那天起,二话不说,一掷千金。相处的这段时日,一直以礼相待,从不像别的客人那般急色胡来。可她能有什么法子呢?自己只不过是个小小的青楼女子,包括身体在内,都是铁血帮的,一旦被人发现她藏匿不报……
杯子最终还是放到了游石身上。小婵低声道:“酒喝光了,我……我出去拿。”她不敢多看游石一眼,站起来就走。
游石应道:“不急。你气色不太好,去休息一下,不用陪我了。”
小婵身子停顿,呆站了片刻,突然快步回到床前,贴近游石耳朵,道:“这杯酒有毒,他们躲在外面……”话一说完,她眼里泪光闪闪,捂住脸跑出了房间。
游石听后不动声色,伸出根手指,蘸上一点酒放进嘴里,品尝了一下,喃喃道:“还是杯不错的毒酒……”酒杯忽地弹起,悠然划出道弧线,杯中酒随之化作一条水瀑倾泻而下,刚好注入他的口中。
室内安静下来。半掩的窗户透进一束午后的阳光,阳光中,浮起的微尘若隐若现。四周同样变得很安静,平常偶尔传来的说笑声、脚步声,这时一点儿也听不见。
游石拿起那把放在身畔的黑剑,横搁胸前。
猛然间,犹如平地里炸开一声惊雷,整幢房子剧烈震动。游石所在房间的四壁轰然倒塌,沙尘滚滚,砖头木屑乱飞,转眼仅剩下支离破碎的瓦檐梁柱。尘埃未定,四下里人影绰绰,大群手持武器的人将这破屋团团围住。
一人越众而出,慢慢朝游石踱来。
游石仍旧躺在床上,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。
那人不住打量游石,尖利的眼神跟光秃的脑壳一样闪亮,忽道:“我好像听哪个混蛋讲过,当今游侠之中,‘无影剑’游石最是光明磊落,今日方知大错特错。”他摇着头,叹息道,“原来他也是会逛窑子、找粉头的,早知如此,我就不用绞尽脑汁找得这么辛苦了。”
游石眼皮支起条缝,瞄上一眼,淡淡地道:“我好像听哪位朋友讲过,当今的瘦子当中,‘秃鹰’袁龙瘦得不能再瘦,今日方知大错特错。”他故意学那光头汉子的语气,“原来他看起来瘦,实际上倒跟一头大象差不多。早知如此,我该找个宽敞些的地方,不用大家拆得这么辛苦。”
“秃鹰”袁龙翻翻白眼,道:“你确实躺在最不该躺的地方。”
游石道:“我该躺在什么地方?”
袁龙瞪眼道:“棺材!我家老爷子早就特意为你准备好了一口棺材,单等着你躺进去。不过,现在你要躺的不是这一口。”
游石道:“还有一口?”
袁龙道:“天霸堂的总瓢把子黄霸也做了两口棺材,一口给他儿子用了,你的面子不小,另一口是专门替你量身定造的。黄霸发了话,意思是怕他儿子一个人躺在棺材里太寂寞,要找你去陪陪。”
游石道:“如此说来,你们做的那口岂不是可以省下来,留给自己用了?”
袁龙板起脸道:“这要看你的了。肯乖乖地跟我们走,还能多活几天,不然,我们绝不会吝啬这一口棺材。”
游石长长舒了口气,坐起来四处望了望,摇头道:“你们来的人真不少,又在酒里下了毒,看来,我想不听你们的话都不行。”
袁龙冷笑道:“明白最好。说来你胆子倒真不小,竟然跑到咱们老巢风流快活来了,却害得老子四处折腾,就算马上要你的命,也便宜了你。”他恨恨说完,眼皮一翻,道,“废话少说,请吧!”
游石面带苦笑下了床,向袁龙走去,手里顺带提着他的剑。他脚步有点儿虚浮,似是酒意上涌,迈出几步便突然打了个跌,一头栽向袁龙。袁龙目露凶光,也不客气,双手拢成爪形闪电般抓出。
这时候游石下颚微抬,嘴里竟然喷出一股酒箭,夹着腥臭气味,疾射袁龙面庞。袁龙大感意外,侧身躲避。白影晃动,游石拔地而起,冲霄云鹤般腾空而上,屋顶“砰”地被他撞出个大洞,碎瓦尚未掉落地面,人已到了瓦面上。
游石扬声笑道:“袁龙,凭这几下手脚,你就想留住我‘无影剑’游石吗?未免太小瞧人了吧?”他的身法毫不停顿,矫如游龙,于空中飘然掠过,落在一千铁血帮帮众的包围圈外。数名离他最近的帮众急忙转身拦截,但见寒芒一闪,那几名帮众随即仆倒在地,身上鲜血汩汩流淌。游石长剑出鞘,展开身形,往云柔院外遁去。
袁龙来之前似乎信心十足,要在云柔院内将游石一举成擒,是故云柔院外,行人往来如故,不见半个帮众把守。游石飞身越过院墙,直接融人人流里面,等袁龙带人追出院外时,哪里还有游石的身影?
袁龙一脸懊恼,急忙对一名手下道:“快去关闭各处庄门,绝不能让他逃出庄外!”
那手下刚领命而去,铁府方向匆匆走来一人,大步流星,魁伟的身形让人一看便知,“破天刀”铁震天来了。
袁龙望见铁震天,神色一变,马上单膝跪地,大声道:“属下办事不力,请盟主治罪。”
铁震天怒容满面,声如雷霆:“袁龙,你好大胆,查探到那小子的下落,竟敢不来禀报就擅作主张!”
袁龙诚惶诚恐,道:“盟主息怒,属下也是不久前才收到消息,一来生怕走漏风声,二来想尽快拿下他,好给盟主一个惊喜,不料……不料低估了那小子的能耐……”
铁震天怒道:“荒唐!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冒失?”
袁龙低头道:“属下该死,以后再也不敢……属下已命人关闭庄门,一定在他逃出之前,将其擒住!”
铁震天哼道:“抓不到那小子,你提自己的脑袋来见我!”
袁龙马上从地上跳起,呼喝左右,风风火火地一路搜去。
铁震天说出的话倘若较真,那么袁龙脖子上的脑袋可就有点儿玄了。铁家庄的门还没来得及关上,游石就杀了出去,连汗毛都没给袁龙留下一根。袁龙无奈之下,只得寄希望于外围的力量。
铁家庄外,关卡、岗哨层层分布,防卫之严密,据说若无放行的命令,一只苍蝇也休想飞出去。庄外很快张开一张大网,一边等游石撞上来,一边派人反复搜索。
即便如此,一直忙活到夜间,仍旧不见游石踪影。深夜时分,正当铁血帮帮众最疲劳、最倦怠的时候,游石仿佛一条白色幽灵,不知从何处钻出,轻而易举地穿过了最后一道封锁,投入夜幕笼罩下的莽莽群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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搓畦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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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6-3-8 15:35
冷月孤星寥落地悬挂天际,月光下,游石展开身形,活像一只白色的大鸟,于山林间腾挪穿越。
从他所走的路线看,无疑是要远离铁家庄。逃命的人通常不敢走大路,山野之中,他渐行渐深,有时别说人迹,连小径都找不到一条。
按理说,这个时段,这种地方,应该不会再碰上什么人了。奇怪的是,疾行当中,游石偏偏发现了一个人的身影。
尽管光线微弱,那人影一晃而过,仍没能逃脱游石双眼。游石立即隐藏起来,盯着那条身影出没之处,一动不动。
草木丛中,一个身着黑衣的夜行人,扛着只大口袋,快速穿行。那口袋鼓胀浑圆,看上去分量不轻,而黑衣人脚步轻快,丝毫不受影响。
游石盯了一阵,料想黑衣人并未发现,索性跟了上去。
那黑衣人的举动确实够鬼祟了,半夜三更,背着这么口大袋子,出现在这荒山野岭,任谁见了都会按捺不住好奇心,想跟上去瞧一瞧。似是急着赶路,黑衣人行色匆匆,丝毫不觉有人跟踪。走了好长一段时间,忽见前方灯火隐隐,依稀可辨茅屋数间。
黑衣人来到屋子前面,敲响木门,门内立刻有人道:“哪个?”
黑衣人道:“我。”
门开了,油灯映照下,探出一张满脸横肉的面孔,望望黑衣人身后,道:“事情办得怎么样,没出娄子吧?”
黑衣人不耐烦道:“进去再说。背着这妞走了大半夜,快累死老子了。”
那满脸横肉的丑汉“嘿嘿”一笑,把黑衣人让进门,随即将门关紧。
游石潜行至一扇窗户旁,透过缝隙向内窥去。屋里人竟不少,加上黑衣人足有四五个,不是肌肉虬结,就是脑门鼓胀,全是些练家子。
一个歪着身体坐在椅子上的家伙道:“袋子里装的,就是累得少爷丢掉性命的那个小妞?长得怎么样?”那人颧骨高耸,双目深陷,眼神充足,脸上带着股邪气。
黑衣人竖起大拇指道:“水嫩得没话说。”
袋子放到了桌上,刚解开袋口,一头乌黑的长发随即滑了出来。袋子里装的,竟是一名二八芳龄,秀美得不可方物的少女,此时眼帘紧闭,不省人事。
歪坐在椅子上的汉子突然跳起来,瞪着少女,两眼发光,半晌才骂道:“奶奶的,老子跟着少爷花丛打滚,也算阅女无数,见到这小妞,才知道以前上的那些都是草!”他搓着双手,绕着桌子转来转去,眼珠子恨不得变成一只苍蝇,黏在那少女脸上。
屋里其他人见了,纷纷笑道:“这是老爷子要的人,你难道敢打她的主意?”
那汉子翻翻怪眼,突然抱起少女,径往里间走去。
众人不由得一愕。那满脸横肉的丑汉忙道:“‘蚕虫张’,开什么玩笑?你肯把命贴在这小娘们儿的肚皮上,大伙儿可不奉陪。”
“蚕虫张”回头挤了挤眼,涎笑道:“放心,我‘蚕虫张’向来只吃能吃的。这小娇娘,就抱进去开开眼。嘿,大伙儿也别客气,有胆的一起来,没胆的当没看见。出了事,由我一个人担待。”
众人面面相觑,任由他把那少女抱进了里屋,没有敢跟上的。
不久,那少女显然醒了,房间里传出一阵呻吟,紧跟着她受惊地道:“这……这是什么地方?啊,你干什么……”回应她的,是“蚕虫张”的阵阵淫笑。
游石轻挪脚步,循着声音找去,等摸到那间房的窗口时,“蚕虫张”不但除去了装着少女的袋子,连那少女的衣服也快脱光了。那少女无法动弹,泪流满面,求救,痛斥,哀求,说不出得柔弱可怜。
游石毫不犹豫,猱身跳进窗内,出手如电,戟指疾点“蚕虫张”身上要穴。
“蚕虫张”正自得意忘形,万没料到变生肘腋,况且游石来势奇快,未等反应过来,便给点个正着应声倒地。
游石不敢逗留,用被单裹起少女,从窗口跳出去。
“蚕虫张”惊怒交集的叫声很快自他身后响起:“快来人哪,人被抢啦……”
游石逃命的路上,于是又多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女,外加一群来路不明的追杀者。
三、密林剑影
夜色是最好的掩护。那少女知道有人救她,忍住了哭声。游石抱着她全力飞奔,等停下时,天已大亮,山间草木沐浴着朝阳,绿油油的晃得人眼花。
轻手轻脚地将少女放到草地上后,游石便累得倒在旁边。那少女坐起身,小手紧紧抓住被单,脸带怯意。
游石缓过气来,打量着少女。被树叶滤过的金色阳光洒在少女身上,漆黑的长发晶莹透亮,晨风中微微摇曳,恍若一帘飞瀑,素净润洁的脸蛋儿蒙着一层清辉,犹如用最细腻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。灰黑色的被单底下,露出一小截光赤的小脚,纤巧嫣红的趾甲,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零落草丛的花瓣儿。
少女的脸悄悄地红了,脚悄悄地缩进被单里。
游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。
少女的脸更红了,却鼓起勇气轻声道:“谢谢。”游石道:“不用。”
少女道:“你能送我回家吗?你救了我,我父亲一定会重重答谢你的。”她瞧向游石的眼神里隐藏着些许忐忑。游石的样子不像坏人,可刚刚经历了这种变故,少女依然惊魂未定。
游石问道:“你家在哪儿?”少女道:“铁家庄。”游石道:“铁家庄?”他稍感惊讶,道,“那些人为什么抓你?”
那少女道:“不知道……我吃了侍女送来的燕窝,然后就睡着了,醒来后,就到了那里。”
游石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这问题问得太直接了,少女一羞之下略为踌躇,低声道:“我叫铁柔,铁马金戈的铁,温柔的柔。”吐露名字时,一抹腮红如滴落雪上的胭脂,从她面上洇散开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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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6-3-8 15:36
游石皱眉道:“铁姑娘的父亲是哪位?”
铁柔昂起头,有点儿骄傲地道:“我父亲是铁家庄的庄主,也是铁血帮帮主、血义盟盟主。现在,他肯定发现我不见了,正派人满天下找我呢。你送我回去,无论要什么,他都会给你的。”
这女孩子看来挺聪明的,居然懂得有意无意间威逼利诱,一边说,一边用妙目偷偷留意着游石的神情变化,可那故意装出的坚强,怎瞒得过游石这种老江湖?
游石笑了,苦笑。
他救的竟然是铁震天的女儿。老天爷是不是太会开玩笑了,他好不容易才从铁家庄逃出来,却转眼又跟铁震天的落难女儿牵扯到一块儿。如今,他算是被难住了。
游石暗暗叹了口气,对铁柔微笑道:“铁姑娘,你可知道我是谁?”
他的笑容令铁柔明显放了心,摇头道:“还请公子告知,柔儿好感恩图报。”
游石道:“感恩图报倒不必了,你不恨我就好。”
铁柔双眼睁得又大又圆,道:“公子何出此言?”
游石笑了笑,也不隐瞒,干脆地道:“我是‘无影剑’游石,杀死天霸堂少堂主黄俊,害得你嫁不成的那个人,就是我。”
铁柔的大眼睛活像被定住了,眼光闪烁,有点儿畏惧,有点儿好奇,又有点儿窘迫。在她的注视下,游石心里竟莫名地生出种负罪感,不禁别过脸去。
见游石不敢与自己对视,铁柔的紧张稍有缓解,小心地道:“你……你为什么要杀他?”
游石答道:“因为他做了坏事。”顿了一顿,他解释道,“这人很好色,污辱过不少良家女子。最近的一次,他看上一个有夫之妇,竟害得人家家破人亡。我这人爱管闲事,探听到他要来铁家庄提亲,就找机会杀了他,替那些被他害过的人报仇。”
铁柔吃惊地道:“是真的吗?”
游石道:“信不信由你。为了这事,我正被你父亲追杀。所以,暂时不能送你回铁家庄。”铁柔道:“你……你想怎样?”
游石犯难地皱着眉头,沉吟道:“你有两个选择,一是跟我一起走,一是留下自己想办法。”话一出口,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儿说不过去,遂补充道,“或者现在跟我走,路上看见有什么人家,你随时可以决定去留。”
铁柔听了,望一望四周,天色明净,烟岚薄掩,青山翠树葳蕤生光。景色挺好,就是不像有人烟的样子。
她咬住了嘴唇,好一会儿,忽道:“那个人只是来提亲,亲事还没定呢,你杀不杀他,不关我的事……他真要是那样坏,父亲知道了,也绝不会答应的。我相信你不是坏人,为什么不送我回去,趁这个机会跟我父亲解释清楚呢?”
游石叹道:“事情没这么简单……”他不愿多说,转而道,“铁小姐,你还是跟我走吧,免得又落入那些坏人手里。等出了这片山区,再作打算,可好?”
铁柔立刻记起了受辱时的情景,娇躯一颤,生怕再不应允,游石就扔下自己不管了,只好委委屈屈地点了下头。
山间沟壑纵横,丛林密布,荆棘丛生,常有猛兽出没。纵然是打猎的老手跋涉其间,也举步维艰,随时有葬身山中的危险。游石身怀绝技,倒无性命之忧,然而加上一个铁柔,这一路走来可就折腾得他够戗了。
铁柔不会武功,身子孱弱,从铁家庄被掳走时,本就衣衫不整,游石自茅屋救走她,身上更仅剩亵衣,全赖被单遮体,此外一双脚赤着不便行走,唯有靠游石背负。
为了不被发现,途中游石不敢生火,靠采摘野果之类的食物维生。这样的日子,对闯荡江湖的人而言不算什么,可是对铁柔这种千金小姐来讲则委实难熬了。才走了两三天,铁柔闹起肚子来。幸亏游石对草药并不陌生,边走边治,总算治好,铁柔却瘦了一圈儿,憔悴得像只吃不饱的小猫。
游石终究硬不起心肠。第五天的深夜,神困力疲的铁柔正沉沉入睡,梦乡里忽然飘来一股诱人的肉香,迷迷糊糊中,只见眼前燃起一堆篝火,火上烤着一头小野猪。不用说,定是游石怕她撑不下去,冒险捕猎生火做点儿熟食,好让她补补元气。
铁柔完全苏醒过来。火堆不大,却倍觉温暖,色泽金黄的烤肉油脂四溢,不时滴在炭上,发出“嗞嗞”的声响。铁柔腹内竟不由自主地跟着打起鼓来,大羞之下,偷眼望向游石,见游石恍若未闻,专心致志地烤着野猪,才没那么难堪。
当游石切下一块块烤得恰好的嫩肉,用竹签穿起交到铁柔手里时,铁柔鼻子一酸,侧着脸无声地啜泣起来。
游石道:“你好歹吃上一口,才知道我烤得好不好吧?就算不好吃,也不用难过得哭吧?”
铁柔“扑哧”一声,破涕为笑。
看来游石手艺不赖,铁柔吃得津津有味儿,甚至觉得这辈子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烤肉。
篝火熄灭了,二人坐在火堆旁感受炭火的余温,铁柔悄悄靠到游石身上。一直处变不惊的游石,竟因此微微颤抖了一下,转头看时,才发现铁柔睡着了。
二人如此相偎相依着度过残夜。
晨光熹微,一阵飞鸟拍翼声忽地响起,游石的眼皮陡然张开。
树叶自林内无声脱落,树木一棵挨一棵,森然密布,让人无法看透后面藏着什么。
游石侧耳倾听,突然一跃而起,飞快地背起铁柔,用绳索绑牢,抄起长剑,如临大敌。
铁柔一下惊醒,睁开惺忪的睡眼,迷迷糊糊道:“怎么了?”
游石不答,凝视树林深处,目光愈发锐利。
铁柔很快便明白怎么回事了。四周人影晃动,林内陆续出现了五个人,其中一人,正是曾对她意图不轨的“蚕虫张”!
二人终究没能逃过“蚕虫张”等人的追踪,此刻已被团团围住。
那满脸横肉的丑汉开口道:“敢问阁下是哪一路好汉?背上那位,是咱们兄弟趟山过海划拉来的肉票,阁下一声不吭带走,可做得有点不太地道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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听他的意思,是打算按江湖规矩以套话把人要回去。游石一笑,淡淡道:“在下游石。”
那满脸横肉的丑汉一怔,和“蚕虫张”几个面面相觑,都被游石的身份震住了。
“蚕虫张”尖声道:…无影剑’游石?”游石点头道:“不错。”
“蚕虫张”等人不约而同地亮出兵刃,慢慢收紧包围圈。
游石道:“看来你们对游某人同样很感兴趣。”
“蚕虫张”怪笑道:“天堂有路你不走,地狱无门你偏进来。你杀了我家少爷,老子正愁找你不着,没想到倒在这里碰上。”他盯着游石的眼神,活像瞧着砧板上的一块肉,冲那满脸横肉的丑汉又道,“刘老大,这可是大功一件,大伙儿齐心协力拿下这小子,回去后堂主他老人家必有重赏。”
那刘老大要谨慎些,点头道:“抓是一定要抓,少堂主的仇不能不报。不过点子扎手,大伙儿得小心在意,别打雁不成反被雁啄了。”
游石笑道:“原来你们是天霸堂的人,难怪主意打到了铁震天女儿头上。”
刘老大一摆手中鬼头刀,道:“姓游的,我知道你的本事,换在平日,咱们几个不敢说肯定留得住你。眼下你背上多了个人,跟本堂又是仇深似海,待会儿动起手来,别怪咱们不够汉子。”
这丑汉还算讲几分江湖道义,“蚕虫张”则比他直接多了,嚷道:“说什么废话,一起上!”话音未落,率先发难。
“蚕虫张”所使武器,是一对短小精悍的判官笔,双笔高举,一招“二龙抢珠”,直取游石双目。
游石回头叮嘱铁柔道:“闭上眼,抱紧了,无论发生什么事儿都别管,会没事的。”
铁柔头脑一片空白,听了游石的话,心神稍定,连忙照做。
“蚕虫张”用的原是虚招,见游石毫无反应,悻悻然哼了一声,招式一变,忽地绕到游石右侧,单笔贸进,使出一招“直捣黄龙”,插向游石耳窍。
游石手中长剑一振,不见如何动作,剑尖霎时刺到“蚕虫张”咽喉。
“蚕虫张”大惊,慌忙收脚后仰。刘老大等四名汉子恰好赶到,出手逼得游石回剑自救,帮“蚕虫张”躲过一劫。“蚕虫张”退到旁边,摸摸喉咙,掌上留下一点殷红血迹,骇得魂不附体,瞪着眼喘上几口粗气,才敢重新上前和刘老大几个联手。
游石以寡敌众,仍从容不迫,身法进退有序,出手松紧有度,似浑不把眼前困境放在心上。可“蚕虫张”、刘老大等人也非泛泛之辈,手底很硬,身上各有绝活,游石背着个人,身手毕竟大受影响,何况还要分心照顾铁柔不受伤害,夹攻之下,难免攻少守多。
转眼间打了约半炷香工夫。恶斗中,一个使棍的见久战不下,抽出身去,甩手打出了一枚铁菱角。刘老大等人会意,默契地稍作闪让。
可也就在这一刹那间,游石竟把握住了机会,人如鬼魅一般,自他们让出的空隙抢出。铁菱角擦着脸庞一划而过,割断数缕扬起的头发,人已抢至那使棍汉子身前,剑如闪电,“嗤”的一声刺进那使棍汉子心口。
刘老大和另外两人与那使棍汉子的交情显然不浅,见状惊怒交集,动作为之一缓。“蚕虫张”反倒趁此机会欺近游石背后,判官笔疾戳铁柔后脑。游石急忙侧身带动铁柔避开笔尖,自己却被判官笔戳中左边肩头。
游石毫不理会,未等那使棍汉子倒地,快步绕到尸体后面,发掌猛击。砰然声中,那使棍汉子的尸体朝“蚕虫张”、刘老大他们激撞而去。
四、重回虎穴
铁柔紧闭双眼,耳边只听“叮叮、当当”响个不绝。游石始终默不做声,心里又是畏惧又是担忧。过了一阵,铁柔终于忍不住微微睁开眼,谁知不看还好,一看之下,吓得她魂飞魄散。
眼前有些什么,她根本看不清楚,落在眼里的,尽是寒光闪烁的铁器,夹着树叶的呼啸厉风,倏然突近,倏然掠远,袭卷不休。如此来来回回,反反复复,自己恍如狂流漩涡中的一片叶子,随时可能被撕个粉碎。
血光乍现,一滴血珠带着温热,刚好溅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,血色瞬间染红了她的视线。谁的血?铁柔心弦紧得差点儿就此绷断,她很想重新闭上眼,身体却不听使唤。模糊了的视线中,更多的鲜血在飞溅,周围的人影一个接一个倒下。
最后,一人厉声高呼:“姓游的,你绝对逃不了,咱们走着瞧!”人影随着高呼声逐渐远去。
逃走的是“蚕虫张”,刘老大四个全部躺在了地上。
游石往未死透的人身上分别补了一剑,这才解开铁柔,溃然倒地,大口大口喘着粗气。
铁柔傻傻地呆坐了半日,突然还过魂来似的尖叫一声,爬起发足狂奔,远远跑到看不见尸体的地方,弯腰呕吐个不停,直到吐出的尽是黄水。
游石找到她时,她已瘫软得像一团烂泥。
这一战,游石伤得不轻,除了背部以外,大伤小伤遍布上下,衣服血淋淋的,分不清是自己的血,还是别人的血。
游石忍痛抱起铁柔,轻声安慰。铁柔触摸到游石身上伤处,颤抖的小手一缩,紧接着,死死捂住伤口,泪珠串串,挂满了脸庞。
游石挤出一丝笑容道:“小姐的手能不能轻点儿?在下皮粗肉厚,这点儿伤算不了什么,被小姐这么一按,反觉得痛了……”
铁柔赶忙松手,继而发现游石笑里隐含促狭之意,又发现自己这一乱跑,仅剩亵衣的身体袒呈人前,情不自禁地埋进游石怀中,芳心鹿撞,俏脸半羞半嗔。
游石草草包扎好身上的伤,便带铁柔继续前行。铁柔伏在他背上,连呼吸都不敢用力,生怕他会因此倒下。还好,游石远比铁柔想象中要坚强得多,脚步依旧稳健,手臂依旧有力。
有了前车之鉴,游石途中没敢再生火。铁柔只盼千万别再碰上那些坏人,也暂时忘却了路途的艰辛,坚持下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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转眼又过数日,二人前方不远,竟出现了数间茅屋。铁柔乍一入目,高兴得只知拿手指着,却说不出话。游石放下她,一个人到茅屋前后转了转,返回时面带微笑,神态轻松。
铁柔欢喜地道:“人家肯收留我们,是吗?”游石摇摇头。铁柔不懂什么意思,直到游石背她进到那屋子里面,才明白过来。
那原来是几间没人居住的空屋,不过屋内的家具器什尚属整齐洁净,看上去不久以前曾经有人住过。
游石犹豫了一下,告诉铁柔道:“这里就是我救你的地方。”铁柔一惊道:“什么……”
游石忙道:“别怕,这地方多半已经废弃了。他们也绝对想不到,我和你非但没往外逃,反而跑了回来。现在这里倒比别的地方要安全得多。”
铁柔心中惧意难以消除,左顾右盼,面上满是将信将疑的神态。
游石微微叹息道:“铁小姐,我受的伤虽说不重,但带着你那样逃下去,实在诸多不便。况且你身子单薄,我也担心你会吃不消……”
铁柔眼圈儿红了,搂紧游石的脖子,道:“那我们就留下来。只要跟你在一起,无论去到哪里,我都不怕。”
游石放下她,目光凝注在那张无邪的脸上,深沉灼热。
铁柔渐渐面红耳赤,窘迫之下,想拧开身子,游石恰于此时捉住她的纤腰,轻轻一吻,印在她樱唇上。铁柔忽然感到身体也一下子轻飘飘的,像是飞起来了。
二人自此在茅屋住下,想必是游石神机妙算,真的一直没有人来打扰他们。这几间茅屋大概是天霸堂安插的秘密据点,一旦暴露,自然失去用途,抛弃了并不出奇。而自游石剑下脱身的“蚕虫张”,可能也错估了二人的行踪,并不见带人找来。
屋内的东西仍在,柴、米、油、盐、酱、醋、茶样样齐备,还能找到腌制好的腊肉、火腿之类。与之前的日子比较,铁柔大有一下子从地狱升到天堂之感。但不管怎样,铁柔绝不敢一个人独处,夜里也要有游石陪在身边才能安然入睡。对此,游石一来出于无奈,二来为防万一,于是二人终日形影不离。
山居寂寞,一个情窦初开,一个阳刚热血,同处一室,久而久之,难免发生某些事情。
一天晚上,铁柔如往常般替游石换药,看见游石结了疤的伤口,盈盈含笑,轻轻抚摸,欣喜、爱怜之意于指尖洋溢。游石神情变得有点儿复杂,定睛瞧着铁柔。
铁柔嫣然一笑,螓首微侧,心里却十分喜欢游石这样看她。
她的纤手落入了游石掌中,任由游石吻上掌心,拥她入怀,吻得她像上回那样,轻飘飘似是一只起舞的蝴蝶。
等她意识到今晚有些异乎寻常时,慌乱地重拾少女应有的矜持,可小小的抗拒换来游石的小心和歉意时,心很快又软化了。
她看得出来,游石怕伤害自己,这让她心里甜丝丝的。接着,说不清是水里和了泥,还是泥里拌了水,一切变得自然而然……
游石的伤完全痊愈,已过了将近两个月,到了该走的时候了。
二人即将离去,对这数间茅草屋,均生出几分依依不舍之情。屋前有株野山茶,洁白的茶花正自盛开,游石忽去折下一枝,插上铁柔发鬓。此时铁柔身上所穿,俱是重新浆洗过的屋中所留男子衣物,宽大的袍子,裹着那轻盈的身子,山花映衬下巧笑嫣然,备显楚楚动人。
游石牵着她的手前行,却是走在通往铁家庄的路上。
一边走,铁柔一边不无担忧地问:“你真能说服我父亲吗?”
本来,铁柔巴不得游石早日带她回家,但如今知道游石真要带她回去,反倒忐忑不安了。没有谁比她更清楚,铁震天是一个什么样的暴烈脾气。
游石微笑道:“放心,我会说服他的。”他把牵着铁柔的手紧了紧,决然道,“我一定要光明正大娶你过门,不能让你受委屈。”
铁柔红晕上颊,尽管二人早有肌肤之亲,听见这话仍然又羞又喜,难掩小儿女姿态。
游石抬头望向远处,目光渐又变得深沉。此行等待他的,毫无疑问将是难卜的命运。他表面上故作轻松,心里却非常明白这一点儿。
可是他不得不把铁柔送回铁家庄。人这一生,总会背上各种各样的责任,不管哪一种,既然背负了,就得扛下去,否则纵避得了一时,也避不了一世的。
当游石把他的逃亡之旅再次变得风光旖旎的时候,江湖已经乱成一锅粥了。
游石逃出铁家庄那天,天霸堂为少堂主黄俊遇刺身亡一事,终于发难,先是与细作里应外合,绑架走了铁震天的掌上明珠铁柔,继而大举进攻,血义盟各结盟帮会的堂口均遭突袭。虽说双方争斗多年,攻守早属平常,但天霸堂的汹汹势头,还是让血义盟穷于应付。
追根溯源,这可说全是拜游石所赐,血义盟对游石的恨意,可想而知。天霸堂这时展开报复,等于变相帮了游石一把,让他们无暇旁顾,不过对于游石的搜捕行动却从来没有停止。所以,游石和铁柔于官道上出现没多久,就立刻被闻讯而来的铁血帮帮众堵住。
带队的是“秃鹰”袁龙。他的脑袋居然没被铁震天拧下来,不知是铁震天太过器重他,抑或最近天霸堂攻得太紧,铁震天暂且让它留在脖子上,为自己多卖几天命?
游石笑着主动打招呼道:“袁总管,我们又见面了。”
袁龙喝道:“姓游的,快放开我家小姐!亏你还是个侠士,竟做出这等挟持妇孺的勾当!”
游石摊开手道:“袁总管误会了,在下是专程送贵帮主干金返家的。”
袁龙哪里肯信,冷笑道:“好,那你让我家小姐过来,碰她一下的是狗熊。”
这话落在铁柔耳中,觉得不太受用,红着脸斥道:“袁龙,你胡说什么?游大哥的话是真的。”
生怕继续纠缠下去,铁柔顾不上保持大小姐的颜面,在人前勇敢地挽住游石臂膀。袁龙等人的眼珠子都瞪了起来,大凡不是瞎子,都能看出二人是什么关系,一时之间,你瞧瞧我,我瞧瞧你,神色古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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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终,犯了难的铁血帮帮众,仿佛成了一支迎宾队伍,老老实实地护送二人回铁家庄,让铁大当家亲自处理这点儿“家事”。
铁柔寸步不离游石,到了铁家庄的铁家府邸大厅,二人依然紧紧靠在一起。四周自然少不了“伺候”他们的帮众。比起铁柔的心神不宁,淡定从容的游石,更像是一群奴仆侍奉着的主人。
不久,里间踱出一人,背负双手,步履稳重,高大的身影如同移动的小山。厅内的帮众躬身齐道:“参见盟主!”
铁柔现出几分羞涩,几分惶恐,也怯怯地唤了声:“父亲。”
铁震天盯住二人,目光灼灼。铁柔脸红得发热,心跳得发慌,咬住嘴唇,坚持挨着游石没动。她实在是个聪明的女孩,知道爱郎的安危,也许就取决于自己这些细微举动。
倒是游石轻轻叹了口气,将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拿开,朝铁震天躬身行礼道:“铁盟主,晚辈有礼了。”
铁震天森然道:“你就是‘无影剑’游石?”游石颔酋道:“正是晚辈。”铁震天道:“像你这种人物,我以前竟然没听人提起过,真是奇了。”
游石微笑道:“晚辈向来只做自己喜欢做的事,唯独不大想出名。”铁震天目露精光,道:“可惜你却做了件最不该做的事。”游石不卑不亢道:“该做什么,不该做什么,晚辈心里有数。”
铁柔听得大为紧张,连忙抓住游石的手摇了摇。
铁震天沉着脸道:“柔儿,过来!”铁柔道:“父亲,女儿被天霸堂的人劫持,险遭不幸,多亏游公子挺身相救……”铁震天怒道:“我叫你过来!”铁柔后面的话吓得咽了回去,欲言又止,噤若寒蝉。
游石直截了当地道:“铁盟主,晚辈此次前来,一是为了送令爱回家,二是为了向铁盟主提亲:求铁盟主成全。”
铁震天大愕,再也克制不住,须发戟张,怒气勃发道:“放肆!大胆!”
铁柔战战兢兢,也道:“父亲,女儿听说之前想娶女儿的那个人,不是好人。即便游公子不杀他,女儿也不会嫁的。清父亲念在游公子救过女儿的分儿上,不要怪罪他了……”
铁震天厉声道:“闭嘴!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方!”
铁柔慢慢跪倒在地,鼓起勇气道:“其实……其实女儿……已经是游公子的人了,父亲……”
铁震天气得手直发抖,指着她道:“你、你居然有脸说出这种话来,好,我当没生你这么个贱货!”
他自旁边的随从手中,拔出一把厚背宽刃的紫金大刀,大步跨至,“呼”的一刀朝游石当头劈落。
游石长剑出鞘,一招“横架金梁”,硬接下来。刀剑相交,“当”的一响,游石身形微晃,铁震天的刀劲果真非同凡响,震得他几乎站立不稳。
这一交手,两人分别试出对方斤两。铁震天喝了声“好”,刀锋转处,又拦腰砍到。游石这回改用卸势,长剑抵住铁震天刀身,待刀锋迫近,才使了道巧劲斜斜一拨,引了开去,险要处间不容发。
铁震天面色阴沉,挽住刀势后施出盘龙绕步,刀如轮转,风声凌厉,忽上忽下,忽前忽后,一刀更比一刀狠,厚重的大刀在他手中,轻飘飘的直如无物。
游石见招拆招,剑法灵动多变,刚柔并济。两条腿似是钉子般牢牢扎在地面,任他风狂雨骤,我自岿然不动。铁震天虽气力沉雄,攻势凶猛,竟然就是攻不进去。
厅中诸人看着二人相斗,未得到帮主命令,谁也不敢上前相助。铁柔委顿在地,却是被父亲与情郎的恶斗吓呆了,眼前的刀光剑影让她揪心无比,无论哪一方有闪失,她都无法接受。
游石于剧斗中忽笑道:“铁盟主,晚辈这趟前来,可不是送死的。铁盟主所恨者,无非晚辈杀了黄俊,致使血义盟和天霸堂重新不和而已。虽是无心之过,在此还是向铁盟主说声‘对不起’。晚辈倒有一个办法,或可帮血义盟摆平此事,不知铁盟主有没有兴趣先听一听?”
他口中说着话,手上仍然挥洒自如。二人的武功虽不能高下立判,不过游石站在原地已游刃有余,真要展开手脚,胜负之数着实难料了。
铁震天心知打下去未必讨得到好处,即便获胜,也胜之不武,于是收住刀,眉毛一耸,毫不客气地道:“有话就说,有屁就放。”
游石先扶铁柔站起,道:“此处人多,铁盟主能否借一步说话?”
铁震天有点儿犹豫,游石把剑交到铁柔手里,对铁震天善意一笑。铁震天打量他一眼,点了点头,微叹道:“你头脑身手都不错,要不是出了这件事,我铁某人倒想交你这个朋友。”他也把刀交回随从手里,道,“跟我来吧。”
袁龙在旁忙道:“盟主,小心有诈。”
铁震天瞪了一眼,不为所动,和游石入了后厅。
铁柔惊魂未定,紧紧地将游石那把黑剑抱在怀里,仿佛那也成了游石身体的一部分。
时间一点点过去,铁震天和游石迟迟不见出来,铁柔内心的焦虑、担忧,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增加,任何一点儿声响,都会令她的心狠狠地跳上一跳。
守在厅中的帮众,同样时刻留意着里面的动静,一有什么不妥,马上冲进去。
铁震天和游石终于重又现身了,铁震天在前,游石在后。到厅中站定,铁震天神色阴晴不定,似有什么为难之事,一时拿不定主意。
铁柔见二人安然无恙,不由得松了口气,急忙要回到游石身边,不料忽被一只大手牢牢拽住。
她愕然瞧向铁震天。铁震天牙缝里冷冷地挤出两个字:“拿下!”
这大厅里,要拿下的人,除了游石还会有谁?袁龙当即率众一拥而上,七手八脚地制住游石。
游石毫不反抗,面上也并无意外之色,只淡淡道:“我一直以为铁盟主乃一方豪杰,必有过人的气量胆识,如今看来,恐怕是看走眼了。也罢,要杀要剐,悉随尊便。只望铁盟主莫要责怪铁小姐,一切错在游某,与她无关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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眼前情景教铁柔难以置信,急道:“父亲……”铁震天截口道:“想让这小子少受活罪,你就别出声。”
铁柔锵地拔剑出鞘,架在颈上悲声道:“父亲,女儿生是游公子的人,死是游公子的鬼,若不放开他,女儿情愿死在父亲面前。”
铁震天怒哼,手翻转处,已一把夺过长剑,随即一掌劈在铁柔后脑。铁柔当即昏倒,被铁震天老鹰抓小鸡一般挟在腋下。
盯着游石,铁震天冷冷道:“我铁震天是不是豪杰,为人怎样,轮不到你这小子说三道四。你加在我铁某身上的耻辱,想靠三言两语就打发过去?”他哈哈一笑,笑声中充满讥嘲,吩咐手下,“给我好好招呼游大侠!”说完挟着铁柔拂袖而去。
五、双雄会
游石果然得到了非常好的招呼。
等游石再一次公开露面时,见过他的人若非知道怎么回事,真难说还认不认得出,眼前这位就是曾经英姿飒爽的“无影剑”游石。
出现在众人眼前的,活像是个犯了案被官府拿住的江洋大盗。披散的头发结满污泥血痂,半遮半掩地盖住青紫瘀肿的脸;血迹斑斑的衣服千疮百孔、破烂不堪,随便一动,就会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;脖子上架着一块加厚的大铁枷,两只手夹在胸前铁枷内;两条腿同样锁着一根大铁镣,光着脚一步一步朝前走,拖得铁镣咣啷咣啷直响。
游石就这样走在通往庄外的路上,看热闹的人也差点儿以为铁血帮投靠了官府,改行干起了押解犯人的差事。
跟上次离开铁家庄不同,此次游石走的是一条不归路。
他是杀死天霸堂少堂主黄俊的凶手,血义盟和天霸堂修好的唯一机会,莫过于把他交出去,借此平息天霸堂堂主黄霸的怒气,得到黄霸的谅解。尽管遭受丧子之痛的黄霸未必会买账,但只要有一线希望,铁震天仍不愿放弃。
在铁震天的亲自带领下,袁龙等铁血帮帮众前呼后拥。先安排游石徒步穿行大半个铁家庄游街示众,以警告胆敢跟他们作对的人。出到庄外,才让游石登上囚车加速前行。
早在出行之前,铁震天就与黄霸磋商好了,双方约好暂息干戈,由铁震天亲自押送凶手与黄霸会面,解释黄俊被杀之事。会面的地点,定在双方势力范围交界处,一座名为望江楼的酒楼。望江楼凌波依岸而建,楼高四层,既可让人远眺江景,若有闲情逸致,亦可凭栏垂钓,尝一尝自己亲手钓上来的鲜鱼味道。
望江楼的一至三层,如今已尽被天霸堂、铁血帮的人所占据,唯独第四层空无一人,以供双方首脑会面时专用。铁震天抵达后黄霸还未到,他便也不上去,先在三楼坐了。等了好一阵,才闻楼梯声动,黄霸姗姗露面。
“惊神手”黄霸脸庞饱满丰润,要不是鬓边略带华霜,几乎看不出他的实际年龄。他身披一袭青袍,体形端凝如松,即便是在走动当中,步子也如扎了根般,教人生出难以撼动之感。
铁震天快步上前,抱拳道:“黄兄,俊儿之事,当真对不住了……”他一脸惭愧,深深鞠了一躬。
黄霸面沉如水,没搭理他,目光转处,落在厚枷重锁的游石身上,眼皮一跳,徐徐问道:“就是此人?”铁震天点头叹道:“对。人是抓到了,可惜俊儿他……他却再也回不来了,铁某愧对黄兄啊!”
黄霸漠然作了个请的姿势,径自迈向四楼。铁震天有心示好,故意慢他一肩。二人身后各有五名得力手下跟着。袁龙几个将游石一并带上。
上到四楼,双方分两边落座。铁震天给袁龙使了个眼色。袁龙会意,把游石拖到黄霸跟前,往他膝弯处飞出两脚,踢得游石跪倒在地。
铁震天道:“黄兄,事情的原委,小弟曾在信中详加相告,这里就不复多说了。黄兄有何疑问,可亲自审讯此人。但此人在江湖上颇有些名气,性子倔强得紧,小弟也差点儿拿他没办法。黄兄要从他口中问清来龙去脉,怕是要费些工夫。无沦如何,此事与铁某及本盟绝对无关,还望黄兄明察。”
黄霸不答话,盯着游石上上下下看了个遍,似恨不得要用目光把他穿透才甘心。游石靠大铁枷支撑起上身,懒洋洋地半躺半坐,对黄霸不理不睬。自押出牢房起,一路上他都是这种神气,别人瞧他的热闹,他也如同瞧热闹般看待一切。
黄霸寒声道:“说,谁指使你杀我儿子?”他问得干脆,游石答得也直接,道:“铁震天。”
铁震天等人一愣。铁震天几乎跳了起来,霍然而起道:“胡说八道!”黄霸冷冷地瞧铁震天一眼,接着问道:“他为什么要指使你杀我儿子?”游石想了想,道:“你那猪狗不如的儿子,怎配得上他的女儿?他一时头脑发热,许下这门亲事,过后又反悔,就让我半路把你儿子杀了。”
铁震天怒极反笑,指着游石向黄霸道:“黄兄,这种话,你能信吗?”黄霸目光阴冷,道:“小子,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?”游石微笑着点头承认道:“是有那么一点儿。”
铁震天大掌一搓,恨声道:“黄兄,我对这小子恨之入骨,要杀他的话,我愿代劳送他上西天。”
黄霸步至游石身侧,居高临下,凝视片刻,慢慢笑了起来,忽道:“想必你很希望我立刻杀了你?”他摇了摇头,自己接下去道,“本来,我的确很想那样做,现在却改变主意了。我不但不杀你,还要让你活下去。终有一天,你会后悔,后悔来到这个世上!”
游石闭上了嘴。没人能当“惊神手”黄霸说出的话是玩笑。死并不可怕,这世上有远比死更可怕的事情。
黄霸突然抬脚,游石被他横踢到一边,口吐鲜血,动弹不得。
铁震天看着,暗暗皱了皱眉头,继而大笑道:“黄兄,你我的误会,总算消除了。从今以后,两家自当和好如初,黄兄以为如何?”
黄霸颔首道:“是该轮到解决我们两家恩怨的时候了。”他抬起双掌,接连互拍,声音如金石相击,远远传开。铁震天刚起疑心,尚未来得及作出反应,掌声之中,望江楼竟轰然塌下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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并非整幢楼都塌了,黄霸不会连自己也算计进去,塌下的只是二三两层。望江楼本是木质结构,天霸堂事先做了手脚,保持梁柱不倒,四楼巍然不动。剧烈的摇晃震动中,天霸堂的人知机急撤,伤亡不重;铁血帮那边猝不及防,摔下去的,被砸中的,数不胜数,惨叫声此起彼伏。
铁震天和袁龙几人大惊,稳住脚步,赶到楼梯处,只见下面尘土弥漫,空空荡荡,整个楼层转眼孤悬半空。这个高度,除非跳到水里,否则无论轻功多厉害,难保不摔个半死。但黄霸煞费苦心搞出这么大动作,水里难道没有预先设下的埋伏?
事情到了这个地步,铁震天哪里还会不知黄霸用心,回过头厉声道:“黄霸,你好卑鄙!”
黄霸反问道:“卑鄙?”他语含讥诮,“铁盟主身边有五名手下,我这边不多不少,刚好也是五个,这一战公平得很,传到江湖上,只会说我黄霸处事公道。莫非铁盟主明知不敌,未战先怯?”
铁震天脸色阵红阵白,“锵”地拔出紫金刀,道:“我铁震天纵横江湖,怕过谁来?今天就收拾你这匹夫。”黄霸哈哈笑道:“这话听着还像点儿样子。来,手底下见个真章罢!”
铁震天欲抢占有利位置,飞身扑上,黄霸也纵身相迎。二人半途相遇,铁震天的紫金刀挟风雷之声,横劈黄霸;黄霸一掌拍落,快若闪电,竟以肉掌拍中刀身。紫金刀“嗡”的一响,铁震天不但刀势受阻,还连跌带滑地踉跄至一侧,才化解了黄霸的掌劲。
袁龙几个见状,急忙上前相助。黄霸身边五人自然不会闲着,当即截住了捉对厮杀。
望江楼下,双方手下也大打出手,杀声响彻江畔,江水不久即被染红了。
天霸堂与血义盟争执多年,这种阵仗,远不止一回两回了。不过,由双方首脑一对一地决高下,倒是前所未有的事。不是没有机会,而是血义盟那边,不管是盟主铁震天,还是各结盟帮会的首领,向来均不敢与黄霸单挑而已。
黄霸武功之高,天下皆知,鼎盛时,曾有“江南第一高手”的美誉。随着年纪渐长,他便安心做起了江湖大佬,不大喜好与人在武道上争一时长短,也渐渐成为武林中高人名宿一样的存在。
铁震天和黄霸虽有过交手经历,却都是在混战当中进行,铁震天或依仗人多,见势不对就撤,或与其他帮会的高手联袂,即便不胜亦足可自保。今天黄霸行此诡计,逼得铁震天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与之决斗,当真从来没有过。
铁震天拿稳身形后,不求有功,但求无过,将厚背紫金刀舞得水泼不进。黄霸同样不紧不慢,忽前忽后,忽左忽右,在铁震天周围有如闲庭信步。
以铁震天刀法上的造诣,这般坚取守势,黄霸倘若硬是强攻,形势必定大为改观,然而急切间想要拿下铁震天,也并非易事。眼下一切尽在掌握中,黄霸自是无须焦急,以逸待劳便可。而黄霸打的什么主意,铁震天何尝不明白?此刻,他却无可奈何,黄霸武功实在高他太多,别说全身而退,连能不能保住性命,他都毫无把握,只好撑得多久算多久。
铁震天心里其实尚存一丝侥幸,他尚有一招后招迟迟没发动。要不是有这一招后招,他断不会以身犯险来见黄霸。
和天霸堂修好,对他所图大业固然重要,总重要不过自己的性命。何况,来之前他经过反复思量,黄俊之死影响太大,对修复与黄霸那段本就不牢固的关系,难抱多大指望。可以说,此次前来,他也是为了要黄霸的命,事到如今,他唯有希望自己没有看错人,没有押错宝!
刀法突变,铁震天陡然改守为攻,招式大开大阖,配合高大身形,尽展所长。他不得不变,人已开始隐隐感到不支了,再守下去,等于束手待毙,不如放手一搏,或许能创造机会。
黄霸的打法亦随之一变,以刚易刚,以猛对猛,乘空抵隙,毫不相让。一双手渐渐化出似金似玉的颜色,每当与铁震天的刀相碰,劈拍弹拨……总是分毫不差地击在钝处。
紫金刀每挨一击,刀身嗡声不绝,剧颤不休,令铁震天几乎拿捏不住。铁震天大汗淋漓,拼尽全力不让刀势缓下来,自知稍有松懈,后果不堪设想。
黄霸悠然道:“铁盟主武功一般,胆气可嘉,佩服,佩服!”
铁震天紧咬牙关。怕是一开口,气马上就泄了。
黄霸笑道:“你担心我会杀了你?这大可不必。一个活着的铁震天,对我黄霸更有用处。”
铁震天内心一阵焦躁,这句话正好打在他心坎上,陷身绝境,要不是怀着那一线希望,很难说不被打动。可是,那真的可靠吗?为何迟迟不见动静?他勉强压制住想去看上一眼的欲望,生怕因此泄露天机,功败垂成。然而一刹那的动摇,仍使他的刀法出现了一丝破绽。对黄霸这种高手而言,这一细微的破绽足以决定胜负。
黄霸蓦地斜插而入,一招缠丝手搭上铁震天右腕,看似发力夺刀,在铁震天受惊应变之际,手掌竟如灵蛇出洞,迅捷无伦地穿臂入怀,印在了铁震天胸部。铁震天向后翻倒,黄霸旋即又搭住他的手臂,扯动之间,夺刀、出掌,一气呵成。
铁震天胸口又挨一记,这一次人倒飞出五六步外,口中鲜血狂喷。紫金刀在黄霸手中舞出个刀花,黄霸得意之下,仰天长笑。铁震天手捂胸口,挣扎着坐起,眼里露出了绝望之色。
笑声一收,黄霸正要说话,忽然间,他背后金属声微响,与此同时,风声急袭而至。来的速度好快,铁震天的手下里,怎有这种高手?黄霸微愕之余,立刻挥刀向后,“当”的一声,砍了个正着,可他的身体却也一下子僵住。
紫金刀砍在了一件铁器上,那并不是兵器,而是一具加厚打造的铁枷。楼上戴着铁枷的人只有一个,就是被黄霸踢得吐血滚到一边,无法动弹的游石。
游石即使能够动弹,本也威胁不到任何人,他身上的铁枷铁镣太沉了,妄想跟人动手,那是找死。
包括黄霸在内,均是这样想的,万没料到,游石偏偏动了手,更要命的是,他的手居然是能够活动的。
游石手里,此刻握有一把匕首,无疑,匕首一直藏于铁枷内。他的手原来根本没被锁死,紫金刀砍来时,他倾侧身体让刀砍在铁枷的边沿,而手中匕首,则悄无声息地刺人了黄霸体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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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霸满脸难以置信之色。
看清楚游石得手,铁震天欣喜若狂,嘶声叫道:“杀了他,快杀了他!”他想自己上来动手,才一动弹,又吐出口鲜血。
黄霸出手如电,抓住游石握着匕首的那只手,紫金刀贴着铁枷往下削,要砍下游石的头。游石一边抬臂挡格,一边弯腰前冲。黄霸被他用匕首顶着身体,不断后退,直退到栏杆为止。
瞪着游石,黄霸艰难地挤出个“好”字,右手五指一松,紫金刀掉落,旋即以掌一拍刀柄,刀尖径直插下。
游石急急松开匕首,挣脱黄霸掌握,避过刀锋,紫金刀擦着他钉在楼板上。旋即,他猱身上前,双掌以排山倒海之势拍向黄霸。
黄霸举掌相接。四只手掌拍在一块儿,沉闷得像击中烂泥。游石“噔噔噔”连退数步,黄霸身后的栏杆支撑不住,啪地四分五裂。无所依凭的黄霸,连同木头碎片一道,飞向空中,划出条弧线,往下坠落。
铁震天正好踉踉跄跄地靠近,扑到栏杆前一看,但见水花四溅,黄霸落入江中,晃眼沉没不见,空余团团血色。
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,黄霸那五名手下惊呼道:“堂主……”他们的武功比袁龙几个要好一些,激战当中,袁龙那边已一死一伤,而他们完好无损,照此情势发展下去,胜券在握。孰料堂主黄霸会横遭意外?急忙逼退袁龙等人,跃入江中,查看黄霸是死是活。
铁震天凝望他们反复潜入水底,找寻黄霸,喜不自禁之中带上忧色,问道:“那一刀能不能要黄霸的命?”
游石眉头轻皱:“换作别人,我敢打包票,可这人是黄霸……”
铁震天不等他说完,立即喝令袁龙几人:“快想办法下去,我今天一定要割下黄霸的人头庆功!”
六、风波恶
铁震天最终没能割下黄霸的人头,而庆功宴倒摆上了。
随着黄霸的失踪,血义盟与天霸堂相持多年的形势终于逆转,天霸堂群龙无首,很快四分五裂,在血义盟大举反扑下,各自为战,散的散,降的降,亡的亡。但是天霸堂毕竟家大业大,想一口气吞下它是不可能的。血义盟进攻的势头,逐渐被天霸堂一些实力较强的堂口顽强挡住。尽管如此,这也是前所未有的大胜了。
战局稳定下来,铁震天遍撒请帖,邀各结盟帮会的首脑齐聚铁家庄,来个双喜临门,既为庆功,同时也要为他的女儿铁柔办一场婚事。
有幸成为铁震天女婿的,恰恰是杀了他上一个准女婿的人。
眼下游石已是血义盟里的传奇人物。先是从阶下囚摇身一变,成了助铁震天击败黄霸的大功臣,继而充当铁震天的左膀右臂,在征战天霸堂的过程中大显身手,如今更成为铁震天的女婿,际遇之奇着实令人眼花缭乱。
随着婚期临近,各结盟帮会的首领陆续到来,争相结识这位既给他们带来天大麻烦,又给他们带来莫大好处的新郎官。却有三路盟帮不知何故,不但姗姗来迟,而且最后来的仅是些下人亲属之类,送礼道贺时,均以突患疾病、家中出了急事为由,为各自首领推托。这件事令铁震天好生不快。
婚宴当天,整个铁家庄张灯结彩,喜气洋洋,排场无比盛大奢华。新郎官和新娘子双双行礼,礼成后,铁柔先被送入洞房,游石继续留在宴会上酬酢周旋。
洞房里面,头戴喜绸的铁柔偷偷用贝齿咬了咬樱唇,担心自己是在做梦。直到现在,铁柔仍然如堕雾里梦中,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。自从游石送她回庄,她被父亲打晕后,有太久没见到游石了。
游石先是被拘禁,望江楼一战后,又随铁震天东征西讨,等回到铁家庄,铁震天不经商量便为二人定下婚事,也不好见面。所以别后重聚,反而是在今晚这大喜的日子。
可她受过的惊吓实在太多,在没有亲眼见到游石之前,心始终是紧着的。还好,嘴唇被自己咬得很疼,红艳艳的喜绸仍盖头遮脸,外面喝酒行令、喧哗笑语声,仍不绝于耳……
不知等了多长时间,门外突然传来侍女的嬉笑:“姑爷来了,恭喜姑爷、贺喜姑爷……”铁柔一颗心无法抑制地怦怦乱跳。
门开了,又掩上。喜绸被挑开了,眼前那微带酒意,一脸笑意的男子,不是游石是谁?
铁柔娇躯一纵,扑入游石怀中,又是哭,又是笑,又是捶,又是咬,满腔心事,此刻方如朝阳下花瓣上的露珠,完全化开了。
游石忍住痛,愈抱愈紧,直至将她牢牢抱在怀内。
铁柔无法动弹,却不肯罢休,薄怒含嗔道:“坏蛋!骗子!”这两声骂,令游石略微有点不自在,他愕然道:“为什么这样说我?”
铁柔轻嗔薄怒,道:“那天,你早就跟我父亲说好了的,是不是?事先不对我讲清楚,害得人家好担心,你说你坏不坏?是不是在骗人家?”她愈说愈有气,又咬了游石一口。
游石苦笑着连叫“冤枉”,解释道:“那天我向你父亲提议,只要他肯答应我俩的婚事,我就帮他除掉黄霸。一来这件事太过重大,不好随便泄露,二来你父亲当时也并没拿定主意,三来……你以为我就那么有把握,定能让你父亲接受我的主意吗?与其说了让你担心,倒不如走一步,算一步。好在……”
好在什么,游石不接下去,只含笑瞧着铁柔。
铁柔眼圈一红,乖巧地依偎着游石,泣声道:“石郎,柔儿自幼丧母,天底下最亲的人,原本只有父亲一个,现在又有了你。如果不能和你长相厮守,日子真不知道该怎么过。和你分开以后,柔儿天天苦盼你的消息,倘若……倘若你真的遭受不幸,柔儿绝不会独活世上……”她仰起脸,碰巧看见游石笑容里多了一丝僵硬,便破涕为笑道,“好端端的,说这些干什么?我……我是太开心了……”
游石贴着她耳朵柔声道:“是啊,一切不都好好的吗?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,应该高兴才对。”说到“洞房花烛”四字,他故意咬得很重,铁柔大感害羞,轻轻打了他一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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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宵易逝,次日一早,夫妻二人去向铁震天叩头请安。
铁震天似乎心不在焉,随便应付几句,便支走铁柔,关上房门。瞧他一脸慎重的样子,游石心知他多半有什么要事跟自己商量。
果然,铁震天开门见山道:“石儿,你既已成为我的女婿,今后就是一家人,你说你父母双亡,无亲无故,正好留下来助我一臂之力,我会拿你当亲生儿子一样看待。有些事,可以对你直说了。”
游石道:“岳父请讲,小婿洗耳恭听。”
铁震天道:“此次我邀请各结盟帮会的当家齐聚本庄,不仅仅是为庆功和喝你这杯喜酒那么简单,你可知我用意何在?”
游石道:“岳父的打算没对小婿提起过,小婿怎会知晓?请岳父明示。”铁震天道:“在你没杀黄俊之前,我刻意和黄霸那匹夫交好,江湖上对此没少说闲话,又有准能看出我用心良苦?天霸堂和血义盟对峙十余载,看似平分秋色,实际上天霸堂一直取攻势,本盟苦苦支撑罢了。若非如此,何至于为父一提和议,天霸堂也有和解之意,盟内并无半点儿反对的声音?”
游石道:“岳父胸怀广阔,此举原可为江湖换回一片安宁,小婿一叶障目,事后回想,惭愧至极。”
铁震天一愣,随即哈哈大笑道:“贤婿不愧为侠义中人,果真侠肝义胆啊!”他话音一顿,不无阴冷地接道,“但贤婿却领会错我的意思了。像我们这种刀口上讨生活的人,从来没想过江湖会有安宁的一天。我与黄霸交好,无非想获得一个缓冲之机,好实施我心中计划罢了。”游石道:“什么计划?”
铁震天沉声道:“让血义盟变得像天霸堂那样,上下一统,各结盟帮派均成为堂口,只奉一位总瓢把子号令。”
游石迟疑道:“岳父那些盟友愿意?”
铁震天道:“他们要是愿意,我何必大费周章同黄霸打交道?要促成此事,就得用非常手段。可惜一直以来,天霸堂相逼太紧,稍有松懈或有甚差池,本盟便有覆灭之危,所以不敢轻举妄动。我和黄霸互有来往,把柔儿许配黄俊,就是想让两家的关系尽量缓和下来。”他哈哈笑道,“本来,你杀了黄俊后,我所做的一切已白费心机,万没想到因祸得福,现时局面,比我当初设想何止好上千百倍?”
游石沉默不语,隔上片刻,问道:“岳父想让我做些什么?”
铁震天道:“我把各大当家请来,是想让他们从此在铁家庄长住,有些人可能会不太乐意,我要你帮我看住他们。”
游石道:“如果他们坚决要走呢?”
铁震天哼道:“凭你的武艺,我相信定能留住他们。真有人不怕死,那就算死也要让他死在铁家庄内。”说到这里,他皱起眉头,“已经请来的,不怕他们能翻得了天。倒是断剑山庄、飞鱼帮、铁担门三家,当家的竟然都没有来。他们实力不弱,一旦走漏风声,麻烦不小。”
游石轻声一叹,稍作踌躇,道:“岳父,恕小婿斗胆,说上一句。小婿生平最厌恶争名夺利之事,此前为求岳父答应与柔儿的婚事,卷入血义盟、天霸堂两家的仇杀当中,已是大违本意。如今委实不愿再过问此类事情……”见铁震天面上有了怒色,游石口风一转,接道,“但既然岳父开了口,要小婿帮这个忙,自也不好推辞。在此恳求岳父,事成之后,准许我带柔儿离开铁家庄,今后岳父帮里的一切事务,均与我无关。”
铁震天阴沉着脸,沉默了一阵,怒色渐渐消失,反而露出宽慰之意。游石是位游侠,这番话正合乎其身份。假如他突然热衷起江湖帮派间的恩怨来,倒让铁震天多少起点儿疑忌了。
于是铁震天点了点头,道:“也罢,你生性如此,勉强不得,我答应你!”门外有脚步声传来,接着只听袁龙的声音道:“盟主,人到齐了。’
铁震天打开门,道:“那三家怎样?”
袁龙道:“依照盟主吩咐,没叫他们。”他察言观色,发现铁震天暗藏忧虑,于是赔笑道,“盟主还在担心?以属下愚见,事到如今,可说已成功了一大半,只要控制住这五家为我所用,那三家无论怎么折腾,都绝对不是盟主对手,咱们乐得借此机会,直接接管他们的地盘。”
这番话,正好道破铁震天部分心思,他登时抛开顾虑,大步出门而去……
江湖上的事情,有时候就是那么奇怪。血义盟和天霸堂这对老冤家,拼死拼活,刚刚分出胜负,取得胜果的血义盟形势一片大好,突然间就分裂了。
铁震天在铁家庄内,以铁腕手段控制了白沙帮、铁掌帮、青竹帮、金枪门、藏龙堡五家首领,眼看大功告成,断剑山庄、飞鱼帮、铁担门三家派来的人似乎从哪里听到风声,不等铁震天下手,竟一齐逃出了铁家庄。
此后,三家指责铁震天背信弃义,意欲吞并盟友,不肯再奉他为盟主;铁震天指责三家狡诈无耻,利用盟友斗垮天霸堂,便想叛盟自立。没隔多久,这些昔日同舟共济的战友便兵戎相见。
铁血帮实力本来雄踞盟中之首,加上挟持五家首领发号施令,愈发声势浩大。飞鱼帮、铁担门先后被破,铁震天率众气势汹汹杀向断剑山庄。
为看住那些被扣押的当家们,铁震天不放心别人,命袁龙坐镇铁家庄,带游石踏上征程。不管是否乐意,游石都得替铁震天杀人。还好,只要打下断剑山庄,这一切离结束就不远了。
断剑山庄坐落于一处山谷之中,群山环峙,地势险僻,易守难攻。庄主尚可飞,绰号“平山一剑”,武功与铁震天在伯仲之间。在尚家历代经营下,断剑山庄内外布置周密,谷口庄门一关,俨然一片与世隔绝的小天地。另外,飞鱼帮和铁担门总舵失陷前见势不对,保存了不少实力,退到此地与尚家联手,誓跟铁震天对抗到底。
既有地势之利倚仗,兼且准备充分,人手充足,说它固若金汤,怕亦不为过。要拿下断剑山庄,绝非易事。面对断剑山庄的高墙厚壁、滚木利箭,乘胜而来、踌躇满志的铁震天,很快便吃了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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苦攻了四五日,铁震天所率帮众伤亡惨重,照此形势发展下去,断难攻下断剑山庄。
不过世事总是难料,就在铁震天暴跳如雷、束手无策之际,第六天夜里,事情却突然有了转机。
深夜时分,一阵剧烈的炸响,使整个地面都为之颤动。铁震天和尚可飞从梦中惊醒,几乎同时赶到声音响起的地方。眼前情景,令铁震天不禁大喜若狂,高呼:“天助我也!天助我也!”尚可飞则目瞪口呆,如丧考妣!
被炸的竟然是断剑山庄的大门!熊熊火光中,石块、碎木散了一地,把守庄门的人非死即伤,伤者翻滚哀号,尚能动弹的个个满脸惊惶,正手忙脚乱地设法堵住缺口。
这么好的机会,铁震天岂容错过?一鼓作气,率领手下冲杀进去。喊杀声渐渐响彻整座山谷,双方从夜晚战到白天,直杀得尸横遍地,血流成河。
随铁震天来的人,不管原属哪个帮派,为把这些天受的气尽数发泄出来,成了一群奸淫掳掠的强盗,完全不念旧日情分。打到最后,断剑山庄再无还手之力,尚可飞身负重伤,倒在了铁震天脚下。
铁震天的紫金大刀指在尚可飞鼻子上,心中快意至极,哈哈大笑道:“尚可飞,并非我要杀你,是天要亡你,到了阎王爷那儿,你也无话可说了!”
尚可飞一脸惨然,道:“我输得心服口服,你动手吧!”他哑声接道,“一直以来,我以为你不过是个莽夫,没想到看走了眼,你竟如此工于心计。明明在我庄里安排有内应,却一直忍着,等我们最大意时才发难。”
铁震天听了之后反倒一怔,道:“你说什么鬼话?分明是你的人出了娄子,才让我有机可乘。”
尚可飞见铁震天神气不似作假,将信将疑,咬牙自语道:“谁出卖了我们?”
铁震天道:“我问你,你们是怎么看出我想合并其他帮派的?快老实答我,或者会给你个全尸。”这个疑问,在三家匆忙出逃时他就有了。当时怀疑有人泄密,还是袁龙开解,说三家一见天霸堂垮了,早有异心,得知召开盟会没叫上他们,心虚之下才逃跑,他才疑惑稍释。
尚可飞摇头道:“我们先前并不晓得你的居心,赴铁家庄之会的路上,我们三人分别收到一封来历不明的信,信上说你想吞并盟友。我们半信半疑,为安全起见,都派人代为赴会。在铁家庄时,又收到风声,说你背着他们召开盟会,更加怀疑你用心不良,于是逃了回来。”
铁震天不由得失声道:“不可能,这绝不可能!”
四周打斗声本已渐渐平息,不知怎么回事,远处又隐隐约约传来了交战的声音÷
一名铁血帮的头目忽飞奔而至,直扑到铁震天身前,失魂落魄地喊道:“盟主,不好了,天……天……”
铁震天正为尚可飞的话心神不定,抬脚便踢,骂道:“天什么天,话都说不清楚,要你这废物何用!”
那头目滚到一边,哭丧着脸道:“盟主,大事不妙,山谷外面,到处都是天霸堂的人,小的还……还见到了黄霸……”
铁震天心头剧震,道:“什、什么……”
那头目道:“是小的亲眼所见,所以才急着赶来禀报。”
尚可飞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,放声狂笑,指着铁震天道:“原来‘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’!铁震天,你这成事不足、败事有余的莽夫,我看你怎么死!”
铁震天大刀一挥,尚可飞的脑袋登时飞向空中,至死眼中仍充满讥讽之色。铁震天怒吼道:“传令下去,所有人往外冲!”
夜里山谷失守的那一幕,仿佛在重演,不同的是,这一回由外往里杀的,换成了天霸堂的人。
前段日子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天霸堂,忽然神出鬼没地现身于断剑山庄外,声势浩大,杀气腾腾,先占住谷口,随后阵线不断朝内推移。铁震天的手下厮杀到现在,俱都筋疲力尽了,何况对上这支养精蓄锐的生力军?一波接一波的冲击下,节节败退。
铁震天犹如发怒的雄狮,一头杀进了天霸堂的阵营。他不甘心失败,尽管眼前情形看起来非常不妙,自己似乎被人算计了,但仍有信心重整旗鼓。
黄霸重伤坠江,是死是活原是个谜,即使活转过来也不足为奇。天霸堂则确实是被他打残了的,多半是黄霸大难不死,想趁此机会来捞回点儿便宜。只要冲出重围,保住性命,大不了算和黄霸互有胜负。而他已经把五大帮派捏在手里,将来鹿死谁手,难说得很。
然而有一点,不知铁震天是想漏了,还是不敢去想:重伤不死的黄霸,又是怎么预先猜到他会有合并帮派之举,从而算计于他?
混战当中,或许是天霸堂的人慑于铁震天气势,一路上铁震天锐不可当,毫发无伤地杀出了山谷。察觉遇到的阻力渐小,铁震天才发现自己竞已置身谷外,狂喜之余,简直有点儿不敢相信。回头看看,身后唯有游石跟着,找不到别的手下。
全靠这位武功高强的女婿护卫左右,自己才这么容易闯出山谷吧?铁震天盘算,回去以后,无论如何不能放游石走。
一个声音打断了铁震天的思绪:“铁盟主,黄某恭候多时了。”
这声音听起来好耳熟,铁震天一抬眼,倒吸一口凉气,收住脚步。
黄霸果真没死,此刻站在前方不远处,脸色红润,气定神闲,不知道的话,根本看不出受过重伤。
铁震天眼珠急转,一边寻找退路,一边勉强笑道:“黄兄别来无恙?”
黄霸微微笑道:“还好,就是等这一天,等得有点儿心急罢了。”
天霸堂的人散布在周围,刚好将铁震天困在中间,人数不多,却个个都是高手。
铁震天有点绝望了,当瞧见游石正静静站在背后,那种淡定的神气,又让他生出几分希望。他狠狠地道:“黄霸,那一刀的滋味好不好受?你不是自命武功江南第一吗,为什么会挨我女婿一刀?有种的,你就跟他再比一场,赢了,我们这两颗脑袋立马送上,输了就别再挡道,如何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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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霸道:“你说的是这把匕首吧?”他左手翻处,露出一把锋芒闪耀的短匕,右手在刀刃上轻轻摩挲,悠然道,“这确实是把锋利的匕首,可惜……”可惜什么,他没有说,手指夹住刀身,陡地发力。怪事发生了,匕首的刀身一下缩进了刀柄里。
铁震天目瞪口呆,伸出根发抖的手指,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”
这时,游石轻轻叹息,长剑架上了铁震天的脖子。
铁震天身体发木,呆呆地被夺过紫金刀,点倒在地。哆哆嗦嗦躺了半晌,他近乎崩溃地叫道:“不,不对!”他眼睛血红,瞪向游石,“那时候,你明明在牢里,怎么可能换走匕首……怎么可能……”
游石道:“袁龙。”他只说了两个字,铁震天听了,却如遭雷殛,完全明白了。
那面能藏匕首的铁枷,是袁龙负责制造的。要把血义盟合并成一个大帮会,此事除了他之外,就属袁龙最清楚。这是一个局,他最信任的袁龙,勾结黄霸,串通游石,精心策划的局。至于袁龙为什么这样做,他不愿多想,黄霸则肯定是借他的手,铲除血义盟。
铁震天吐出一口血,惨笑道:“黄霸,为了雄图霸业,你连自己儿子都可以牺牲,我还有什么话好说?”
黄霸淡淡地道:“你出一个女儿,我舍一个儿子,大家彼此彼此。我那儿子太不成器,早晚会死在别人手里。与其将来我不在了,他败光我的家业白白送命,不如让他死得有点儿价值。再说,我黄霸英雄一世,岂会只养出这么一个熊包儿子?”
铁震天含恨闭上眼,缓缓地道:“游石,我的好女婿,不管你是什么人,看在翁婿一场的分儿上,给我一个痛快吧。”
游石用目光询问黄霸。黄霸点了点头,笑道:“铁盟主放心,你那位心腹爱将袁龙,很快会到阴曹地府和你相聚。”
铁震天道:“多谢……”
剑光疾闪,转瞬之际,游石的长剑已准确无误地刺进铁震天的心窝。
七、归去
铁震天落败身亡的消息,通过秘密途径传回了铁家庄。
袁龙做的第一件事,是迅速换上一批自己的亲信,独揽大权,稳住局面。这件事情办完,天色已经黑下来了,刚好适合去办第二件事。跟第一件一样,他想办了很久的事。
金钱、权势、美色,原是一切罪恶的根源。他背叛铁震天,何需特别的理由?跟铁震天混是为了什么?为此背叛铁震天,也再正常不过。
铁震天很宠信他,如同宠信一条会打猎的狗。谁愿意永远像狗那样活着?现在,金钱、权势在手,该轮到美色了。
大模大样地走进铁柔房间的时候,袁龙产生一种错觉,他走进的,仿佛是那云柔院姑娘的厢房。
过去他只能在云柔院里充充大爷,今后这铁家大院,他也是名正言顺的大爷了。云柔院可没有铁柔那么水灵的姑娘。想到这个,他兴奋得两只眼珠子都发出了光。
铁柔正在卧室里坐着,听见脚步,抬起头,袁龙那馋涎欲滴的丑相,正好落在眼里。她又是惊讶又是生气,站起叱道:“谁让你进来的,快出去!”
可怜她做梦都想不到,在她面前向来低眉顺眼的袁龙,敢打自己的主意。袁龙不愧有“秃鹰”之名,很干脆地直接扑了上来,抱起铁柔,往床上便扔。
铁柔失声尖叫道:“袁龙,你疯了吗?快住手,我要叫人了!”
袁龙淫笑道:“叫啊,叫大声点,看有没有人敢来。”
铁柔果然叫了,果然没人过来。娇啼宛转的叫声反惹得袁龙兽性大发,身上衣服纸糊一般片片碎裂,露出白璧无瑕的身子。她一边反抗一边哭道:“你……你敢碰我,我父亲、我丈夫一定不会放过你!”
袁龙得意无比,嗤笑道:“死心吧你,不怕告诉你,铁震天已经死了,你那位丈夫,也永远不会回来了。”铁柔道:“你骗人……”
袁龙哈哈笑道:“骗没骗人,你就等着瞧。从今天起,铁血帮、铁家庄所有的东西,包括你在内,统统都是我的了。以后,你最好少在我面前摆小姐架子,乖乖从了我,还有你的好日子过。”
铁柔惊呆了,忘记了挣扎,袁龙趁机吻上她的樱唇。
突然,袁龙一声怪叫,捂住嘴坐起,看看满手鲜血,大怒之下一巴掌将铁柔扇晕过去,再摸摸嘴唇,发觉下唇几乎被整块咬掉,疼得下了床又叫又跳。痛楚稍减,回到床前揪过铁柔,饿狼一般又撕又扯。
铁柔仍昏迷未醒,不一会儿,身上衣物所剩无几。袁龙骂骂咧咧,忽地声音一窒,双手同样随之停顿。他慢慢扭过头,直到确认脖子后面,确有一把锐利的长剑指着,便连人也僵硬了。
游石的声音淡淡传来,道:“是不是觉得很意外,我又回来了?”
剑上的寒气令袁龙脖子直起鸡皮疙瘩,他冒着冷汗,道:“你……你回来干什么?”游石道:“你说呢?”
袁龙一瞧床上的铁柔,若有所悟,挤出一丝笑容道:“对……对不住啊,我以为你跟她,只是……只是逢场作戏,不知道你真想要她。”他顿了顿,赶忙辩解道,“你来得真及时,我还没有碰她,你带她走好了。”游石道:“我要的不是她,是你的命。”
袁龙急道:“我真的没碰她,你不用这么小气吧?”他有点儿忿忿然,又道,“妈的,你们‘黑剑’不是最讲信誉,拿人钱财,替人消灾,别的不掺和吗?”
游石略带自嘲地笑了笑,摇头道:“跟你说这些废话干什么?做过一阵子游侠,真的沾上点侠气了。好吧,让你死个明白,是黄霸叫我来的。”
袁龙面色大变,人开始发抖,豆大的汗珠子自额头滑落,舌头打结道:“不……不会的,他说……说好了让我……做……做帮主,他不会……说话不算数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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搓畦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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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6-3-8 15:38
游石不无怜悯地道:“可他也对铁震天说,要让你到阴曹地府和铁震天相会。”袁龙哀叫道:“不!”他双腿发软,很想跪下来,可又不敢动,嘶声道,“求你别杀我,我给你钱,你要什么我都给你,只求你放我一条生……”
游石的剑忽然晃了晃,鲜红的血液顿时自袁龙颈侧激溅而出,喷洒了一地。血也溅到了床上昏迷的铁柔身上。游石转身离去,恰在此时,铁柔眼帘微启,缓缓地睁了开来。
那熟悉的背影,随即映入铁柔眼中。虽然视线仍模糊不清,但是这个背影于她而言,实在太亲切了,几乎是在同一时间,她脱口唤道:“石郎!”游石明显加快了脚步。
铁柔芳心大急,下床追去,脚底却踩中一些温热黏滑的东西,失重之下,连跌带扑,朝前直冲,眼看要重重摔上一跤。
游石一迟疑,最终,伸出手稳稳扶住了铁柔。
铁柔惊魂未定,眼角一瞥间,发现袁龙倒在床前,身体一搐一搐,地上满是鲜血,不由得惊叫着,钻进游石怀内。
游石搂着她,眼里闪过一抹柔情。
铁柔双肩耸动,嘤声抽泣,仰起脸泪眼婆娑地道:“石郎,这个坏蛋欺负我,还说,父亲死了,你也不会回来了。”她哭着,笑着,继续道,“我就知道,这不是真的,这个坏蛋在骗我!”
游石稍一沉默,道:“他没骗你,是真的。”
铁柔满脸疑惑、恐惧,含着泪说不出话。
游石别过脸,不敢与她目光相对,道:“你父亲确实死了,袁龙与黄霸勾结,背叛了他。”
铁柔几欲晕倒,伏在游石肩膀上,想哭,却哭不出来,紧紧咬住嘴唇,俏脸煞白。良久,她颤抖着,哽咽道:“石郎,你一定要替父亲报仇!”
游石嘴角泛起一丝苦笑,手悄悄松开了铁柔的身体。
铁柔道:“幸好你及时赶回来,父亲的家业没落在这坏蛋手里,以后有你当家,一定会比父亲更好。”
游石默不做声。
铁柔道:“石郎,怎么了?”她对游石的冷淡有所察觉,低下头,这才发现自己近乎全裸。那一刹那,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,脑海浮现出苏醒时游石离去的背影,似乎也在印证着什么,不禁双眼一黑,天旋地转。
但她拼尽全力不让自己昏倒,死死抓住游石,生怕一昏过去,游石会从此消失。
游石吃惊地看见铁柔面容骤变,蒙上一层绝望的死灰之色,转眼换了个人似的,变得了无生气,不由心头一紧,重又拥她入怀。
感受到游石臂膀的温暖,铁柔欣慰地一笑。她气若游丝地问道:“石郎,我是不是……是不是被那个恶贼玷污了?”
游石摇头道:“没有。”
铁柔道:“不用骗我,你……你不想要我了,对不对?”
一时间,游石心间说不清什么滋味,面对那双无神的大眼,终于再次摇头。他柔声道:“你别多心……其实我是为岳父的仇犯难。你不知道,现在铁家庄已经落在黄霸手里了,别说报仇,连怎么逃出去,都成问题。”
铁柔眼眸恢复了点光彩,道:“真的?”
游石用行动代替回答,深深吻下。铁柔差点儿没被他揉进身体里去。可能的话,他也真想把铁柔揉进身体里去……
江南双雄争霸的时代,随着天霸堂大获全胜,终化为过眼云烟,只在茶余饭后,才被人提起,充当打发时光的谈资。
通往小镇的路上,行来一位挑着一担小白菜的农家青年。
他头戴遮阳草帽,身穿窄袖短衣,裤子卷到膝盖,踏着双草鞋风尘仆仆地走着,光顾瞧向地面,偶尔抬头,草帽底下露出张晒得黑中透亮的面庞,满脸憨厚,也绝不东张西望。
卖完了菜,打上一瓶酱油,切上两斤猪肉,小心翼翼地放进箩筐里,然后同来时那样,他又老老实实地离开了小镇。
归家途中,农家青年挂上了满足的笑意,不时还会跟相识的人打声招呼,聊上几句。家里说不定正有个漂亮贤惠的小媳妇等着他。他脚步轻快,沿途景物仿佛也随着他的脚步,变得轻松活泼起来。
有时候,简单的生活,简单的心情,未尝不是一种幸福。懂得满足的人,快乐才会像空气那般无处不在。而且,有的时候,平凡的日子未必是想要拥有,就能够拥有的。
前方路上,迎面走来两个瘦削精干的男子,锦衣华服,冠履整齐,腰间各自佩带一把长剑。两人的衣着打扮,不是有钱的习武子弟,就是吃江湖饭的好汉。无论怎么看,跟农家青年无疑都扯不到一块。不知为什么,他们偏偏拦住了农家青年的路。
农家青年笑容凝固,不得不停了下来。
那两人什么话也不说,很有礼貌地鞠了个躬,其中一人摊开左手,手里有支女子的发钗。
看见这支发钗,农家青年面色变了几变,最终叹了一口气,点点头。
手拿发钗那人做了个请的手势,举步先行。农家青年扔掉两只箩筐,单拿着那条没剖开的竹担跟上。另一人顺势和同伴一前一后,将农家青年夹在中间。不久,三人离开大路,到了山野之间,最后步人一片树木疏落有致、野花丛生的林子。
林内居然有人在抚琴。琴声风声草木声,悦耳动听,使这小小林子,给人别有幽境之感。
一人披头散发,青袍覆地,正盘膝而坐,琴置于身前,席外杂花尤其斑驳绚丽。
青衣人只用右手在琴弦上弹跳拨弄,左边的袖子软软垂着,袖口束在腰间,竟是个独臂之人。
那两人把农家青年带到这里后,退入花树丛中消失不见。琴声戛然而止,青衣人缓缓抬起了头。
披散的头发自他面庞两边分开,一条暗红色的疤痕,宛如一条大蜈蚣般,抢先展露人前。这道伤疤自他右额斜斜划下,一直蔓延至左边颧骨,左眼已经完全瞎掉,眼眶里仅剩下点儿干瘪萎缩的皮肉。
与优美的琴声截然相反,这竟是一张如此丑陋狞恶的脸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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农家青年丝毫不以为意,开口便道:“她呢?”
青衣人反问道:“你那位小情人?”他完好的右眼蕴含笑意,看上去颇为诡异,却显得并无恶意,“放心,她还在原来的地方等你。”
农家青年脱下草帽,用手在脸上摸揉了一阵,揭下一层薄薄的人皮面具。藏在面具后的脸,赫然乃“无影剑”游石。
青衣人把琴拿到一旁,自身后取来一只食盒,里面酒菜俱全,摆到席上,对游石道:“坐下来喝杯酒吧。”
游石依言坐到他对面,竹担放在身边。
酒是好酒,酒香与花香混和,漫散开来,沁人心脾。
青衣人先干为敬,游石也喝了一杯。青衣人边重新倒上酒,边道:“这趟任务你完成得非常出色,门主极为满意。唯一美中不足的是,你为什么不回去报到,反而躲到这个地方来?”
游石无语片刻,道:“本来想安置好她就回去,但……”
青衣人放下酒壶,道:“动真情了?”
游石道:“是。”
青衣人道:“这可犯了咱们这行的大忌,莫忘了,她父亲死在谁人手里?你和她不可能有好结果。”
游石又沉默了一会儿,道:“我可以跟你们回去,任凭处置。你们别难为她就行。”
青衣人摇头道:“这女子是死是活,原本无关大局,然而现在已不由你我做主了。来之前,门主特别交代,要你亲手杀了她,如果你做不到,他以后还怎么敢放心用你?”
游石目光一闪,逼视青衣人,一字字地道:“我对自己的死活无所渭,只希望她能好好活着。”
青衣人略显惊讶:“她在你心目中真如此重要?”他又摇了下头,叹道,“以你的资质,再熬上几年,不难坐到我这样的位置。到时不用再亡命江湖,底下有人供你使唤,手里有钱随你花销,要地有地,要房有房,更不愁没有女人。为了一个女子,何必?”
游石忍不住冷笑道:“坐到你那样的位置又如何?你现在是什么样子?几乎成了废人一个。除了喝喝酒,玩玩女人,遵照门主的吩咐办办事,还能做些什么?你根本一无所有,以前是件工具,以后仍然是件工具,直到完全没用的那一天为止。你觉得这样活着很有意思?”
青衣人神情冷下来,道:“你想得太多了,有时想得太多,不见得是件好事。”
游石有点儿激动,道:“我是想得太多了。这些年我常常会想,如果自己真是一个游侠,该有多好?我可以名正言顺地活着,做自己想做的事。可我不是,我只是个杀手,甚至连杀谁不杀谁,都不由自己做主!只能永远在黑暗中躲躲藏藏,等待下一个杀人的命令,充当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。”他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,继续道,“跟她在一起的这段日子,我的心才真正安静下来,才觉得自己像个正常人……”
青衣人截口道:“可当初若不是门主救了我们,教会我们武艺,我们连做狗的资格都没有!”
游石闭上了嘴。
青衣人语含讥诮,继续道:“没有门主,我们算什么东西?饿死在野地里,发烂发臭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!”
游石忽地一字字地道:“从十三岁开始,我就替他杀人,如今将近十五年了!”他徐徐接道,“他对我们的确有大恩,这些年来,我为他杀的人,为他挣的钱,如果还不够偿还,那只有把我的命一并还给他。但如果他要的不止是我的命,还有我的家人,那就是在逼我!”
青衣人也不做声了,隔了良久,发出一声微叹,道:“有些事情,我们没得选择。即便你死了,门主也未必肯让她活在世上。无论她知道些什么,死人的嘴总是最安全的。”
游石答道:“她已经是我的妻子,我绝不允许有人伤害她。”他的手搭上了竹担。
青衣人凝视他,问出一句很奇怪的话:“你现在还能拿出自己的剑吗?”
游石神色一变,在竹担上发力一捏,以他的指力,本该应声而裂的竹担,竟坚实得像块顽石。汗珠霎时沁满了额头,他手捂胸口站起,摇摇晃晃退后两步,道:“你怎么下的毒?”
青衣人指了指席子旁边那些野花,道:“这里有几株花,是临时种上的。门主怕你不肯听话,特意让我带来对付你。酒里没有毒,不过喝下后再吸入这些花的香气,就成剧毒了,十二个时辰之内提不上劲。得不到解药的话,会死得很惨。”他看着面色苍白、微微发抖的游石,有些怜惜地道,“江湖是条不归路,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退出去的。我给你两个选择,一是去杀了她,拿她的头换解药,二是和她一起死。你不必急着作决定,我让你回去见她一面,到时要死要活随你。”
游石嘎声道:“好……”
“好”字出口,他猛然飞起一脚,踢在竹担靠他这边的顶端。竹担顿如蹿起的毒蛇,朝青衣人激射而去。
两人相距很近,加上事出意外,青衣人被竹担的另一端正中胸口。青衣人反应不可谓不快,几乎与此同时,整个人向后弹出,消去竹担上面所含劲道。游石抢上前又是一掌,拍在竹担头上,抵着青衣人不住后退。
青衣人面上涌现诧异、痛苦之色,后背撞到一棵树上,竹担“啪啦”一声,化为碎片散落开来。一把利剑已深深插入青衣人体内。游石顺势握住剑柄又用力一刺,将他牢牢钉在了树干上。
青衣人嘶声道:“你……你没中毒……”
游石抬起左手,衣袖深处有片湿痕,汗气中透出酒气:“这地方我来过,有些花,不应该长在这里。”
青衣人勉强笑道:“佩……服……”他慢慢闭上眼,人却陡然向前一突,身体竟穿过剑刃,冲近游石,挥掌拍出。
这下反击丝毫不比游石方才的奇袭逊色,游石倒飞出去,剑仍牢牢抓在手里,“嗤”的一声离开青衣人身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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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衣人跪倒在地,仰天狂笑道:“江湖是条不归路,你……你会明白的……”
游石吐出几口鲜血,趴在地面,就此一动不动。附近响起衣袂带风之声,却是带路那两人见势不对,现身赶来了。两人一看青衣人,显然气绝身亡,而游石不知死活,互相打了个眼色,慢慢靠近。
走出两步,其中一人一扬手,一枚棱镖打在游石大腿上。游石毫无反应,看样子即使不断气,也昏死过去了。
两人面露喜色,快步上前。孰料刚近身,游石手中长剑如白练飞卷,把一人绞为两段,另一人大惊失色,急忙挺剑刺出。他这一剑刺得颇为慌乱,无非想逼开游石,好逃之天天,谁知“啵”的一响,剑尖竟顺顺当当地刺进了游石肋下,不禁为之一愣。
游石要的就是他这一分神,肋下肌肉收缩,身体微侧,让剑尖斜斜穿出体外,自己的剑一送,干净利索地破开了对方的喉咙。
凉风习习,血腥和花香融合在一起,化为一种古怪而惨烈的气息,于林中弥漫。
游石跌坐地上,吐着血,勉力包扎好伤口,在花丛中躺下了。
他躺了很久,然后摘下一朵洁白的小花,凑到鼻端闻了闻,露出一丝笑意,这才爬起,一步一晃地走着。
谁说江湖是条不归路?他还活着!不远的地方,有个人在等他,等他归去……
在游石行进的方向,有个妙龄女子,倚门而立,痴痴遥望。
她是在等人吗?
可为什么那反藏背后的手里,有一把锋利的短刀,正被她握得紧紧的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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