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侠小说宗师古龙的寂寞身后事

金刀无敌

[size=4][color=#006400][backcolor=rgb(255, 250, 205)]     古龙（1938-1985），原名熊耀华，出生于香港，幼时暂居汉口，后经香港赴台。古龙的小说创造性地将戏剧、推理、诗歌等元素带入传统武侠，又将自己独特的人生哲学融入其中，阐述其对中国社会的独特洞见，将武侠小说引入了经典文学的殿堂；作为当代华语文坛罕有的大师，古龙的作品是真正深入街头巷尾的文学经典，小李飞刀、陆小凤、楚留香等众多形象，早已成为当代中国人精神生活的重要角色；一句“人在江湖，身不由己”，流传之广，几乎成为中国人最常见的口头禅，对当代中国人的价值观产生了深远的影响。

“且将酒来，待我带醉去会鬼卒。告诉他世间多的是不怕死的男儿，在这些人面前，神鬼都要低头！”——《浣花洗剑录》，古龙著。


      左图为古龙自组宝龙影业公司时期的照片（1980年左右）。“宝”代表妻子梅宝珠，“龙”则代表他自己。梅宝珠后因为忍受不了古龙的生活方式而离婚改嫁。右图为古龙与挚友倪匡（左）和弟子丁情（右）的合影。

      2013年，在著名武侠小说家古龙诞辰75周年之际，“古龙著作管理发展委员会”在大陆推出57卷正版《古龙文集》，委员会的核心人物、古龙长子郑小龙提到，“此次出版的古龙文集，是目前我们整理的最新、最全的古龙作品版本。”之前大陆市面流传的两个版本的古龙小说已下架，其中一个版本并未得到授权。据了解，古龙穷其一生所完成的60余部作品，在他有生之年，在大陆未得到一分回报。

      上世纪40年代，那个在汉口看“娃娃书”，与武侠结下了不解之缘的六七岁男孩熊耀华(古龙的原名)，绝对不会想到他后来的故事。

      古龙全家1950年从香港迁到台湾，他申报户口时将出生年份改为1941年。后来为了逃避兵役，他一直没有合法的户口。1955年，古龙父亲抛弃了妻儿，古龙的母亲带着一子一女艰难生活，古龙为了逃避窘困的现状和缺乏温暖的家境，离开了家人，到社会上闯荡，那年他应该18岁左右。

      他的传奇人生从加入四海帮开始，然后进入英语专科学校学习（后肄业），又在美军顾问团担任图书管理员。他任图书管理员那年，台湾作家、漫画家李费蒙和冯娜妮结为了连理，他们的笔名是“牛哥”、“牛嫂”。牛嫂是古龙的校友，她是张学良拜把兄弟冯庸（曾于沈阳创办中国第一所西式大学，完全免费，古龙评价他气派最大）的女儿。她回忆那时的古龙时提到：“我们认识了当时还一文不名的古龙，古龙是我中学的校友，他尊称我为学姐，也叫我‘古龙的妈’”，“他爽朗的性格以及好酒量，与我们夫妇特别投缘，与他聊天不会感到无趣。因而他来我们家的次数也最勤，渐渐地我们夫妇把他列为共饮时的第一人选，以后我对他也有了一份特别的关照。”台湾著名武侠作家诸葛青云曾说，“如果古龙死过一千次，牛嫂一定救他九百九十九次。”

      古龙曾回忆，自从童子军时代，就经常被牛哥牛嫂“臭”。他回忆，牛哥“不但喜欢‘臭人’，而且很会‘臭人’，一件明明是‘无中生有’的事，只要被他沾到一点边，经过他添酒加醋之后，好像变成‘确有其事’了。”

      古龙写武侠小说的理由很简单，就是为了“赚钱吃饭”。他1959年开始动笔早先的作品《苍穹神剑》和《剑毒梅香》，他的第一个读者是附中时的美术老师白景瑞。白景瑞后来成为了台湾电影圈人人皆知的“小白”，白导演（代表作有《寂寞的十七岁》、《再见阿郎》、《金大班的最后一夜》等）。

      “那时候武侠小说还是薄薄的一本，笔快的人，三四天就可以写一本，每本的稿费从500元到3000元不等，我爬到3000元的时候，还是1960年的夏天，赚钱真是赚得愉快极了。”

      1960年前后，古龙和台湾武侠小说界如日中天的“三剑客”频繁交往，“三剑客”诸葛青云（代表作品《紫电青霜》、《折剑为盟》、《书剑春秋》等）、卧龙生（代表作品《金剑雕翎》、《飞燕惊龙》、《仙鹤神针》等）和司马翎（代表作品《剑神传》、《剑海鹰扬》、《丹凤针》等）曾和古龙到台湾中部的苗栗打猎。古龙也是在三剑客的交往中，悟出自己的作品如果想和他们并驾齐驱，就必须求变求新的道理。


      古龙嗜酒，他的次子叶怡宽听母亲叶雪（古龙的第一任妻子，先前他和郑莉莉没有举行婚礼）讲，叶雪看到古龙又买了很多XO回家，一气之下把酒都倒进了马桶，气坏了古龙。但古龙写作的时候喝酒很少（右图为古龙的书房），叶怡宽说，“每次父亲晚上写作的时候，总是先洗好澡，然后开始剪指甲，动笔写作之后就停不下来，有时候，一个晚上就可以写好一部作品，但写好之后通常就会消失个几天，不见人影。”叶雪，后来成为了《陆小凤传奇》系列的《幽灵山庄》女主角的名字。古龙后投身影视圈，那时他已经离开了叶雪母子（左上图为古龙和《午夜兰花》的演员林青霞、郑少秋的合影，郑少秋因扮演楚留香声名鹊起）。在古龙病倒后的最后时日里，医生告诫他禁酒，但他豪饮三天三夜，大醉归西（左下图为躺在病床上的古龙）。

      古龙进入电影圈，他的兄长诸葛青云帮了很大忙。早先诸葛青云试图将古龙的一本武侠小说的版权卖给高宝树导演，在饭局上，诸葛青云叫上了古龙和牛嫂。那时古龙还只是二流作家，电影版权没有谈下来。据说古龙大受刺激，痛哭而去（但1976年起，古龙后来购买房子豪车的钱，全拜《流星蝴蝶剑》的票房数字所赐）。

      古龙写武侠小说赚钱“赚得愉快，花得当然也愉快”。“那时候台北市灯红酒绿的地方虽然还不及现在普遍，却已足够让一个初入花花世界的年轻人痛痛快快地把钱花得精光了。”

      他的感情生活一样大起大落。他曾经的老师白景瑞导演1976年的离婚事件被炒得沸沸扬扬，他为影星夏玲玲与妻子叶青青离婚。古龙那年发表了他对这件事的看法，他说“每个人在恋爱的时候，都会认为那是他第一次恋爱，因为爱情是会变质的，变为亲情，变为友情，有时候甚至会变为仇恨和负担，‘时间’已使他过去的爱情变质，这一次的爱情就变成‘第一次’了。”

      那时古龙已经经历过多次“第一次”。1964年古龙与郑莉莉同居，1967年长子郑小龙出生。1968年古龙和日本女优千代子同居于牯岭街的三福公寓，1972年他认识叶雪，离开了郑莉莉母子，次年，古龙次子叶怡宽出生，又过一年，古龙又离开了叶雪母子。而古龙声援白景瑞的第二年，1977年，他与演员赵姿菁闹出了桃色事件……

      1974年，古龙在友人的帮助下获得了假身份证，与梅宝珠结婚，两年后生下了三子熊正达，但5年后，梅宝珠忍受不了风流韵事不断的古龙，离婚改嫁。最后留在古龙身边的人是于秀玲。

      “‘男大当婚，女大当嫁’，‘树高千丈，落叶归根’，‘人生总得要有个归宿’。这些话，我也并不一定十分赞成。可是每当我看到黄昏日落，林荫树下，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妻，手挽着手，互相依偎着轻轻低语时，我就希望自己能有一种权利——让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。”古龙在《不是围城》中写道。

      武侠小说最动人的爱情故事，古龙认为金庸的《神雕侠侣》算作一个。

      古龙刚开始写小说时，他自己讲，“就几乎拼命模仿金庸先生，写了十年后，在写《名剑风流》、《绝代双骄》时，还是在模仿金庸先生。”《神雕侠侣》在1959年首创了“无剑胜有剑”之说，即独孤求败中年之后的武学境界，但并未详细阐述。而古龙在1964年的《浣花洗剑录》借人物紫衣侯之口，对“无剑胜有剑”做出了分析：

      “我那师兄将剑法全部忘记之后，方自大澈大悟，悟了‘剑意’。他竟将心神全都融入到了剑中，以意驭剑，随心所欲”……“也正因他剑法不拘囿于一定之招式，是以他人根本不知该如何抵抗。我虽能使遍天下剑法，但我之所得，不过是剑法之形骸；他之所得，却是剑法之灵魂。我的剑法虽号称天下无双，比起他来，实粪土不如！”

      1972年，金庸的最后一部作品《鹿鼎记》在《明报》即将连载完，他写信给古龙，希望古龙继续为《明报》连载武侠小说。据古龙的朋友所讲，古龙一开始有些漫不经心，好奇是哪个“家伙”从香港给他来信，结果看到的是金庸的约稿信之后，他难以置信，澡也不洗了，“光着身子躺在椅子上，半天不说一句话”。古龙开始为《明报》连载的武侠小说为《陆小凤系列》。古龙觉得，当时他和前辈金庸还是有些差距。

      金庸的《射雕英雄传》单行本即将在台湾发行的时候，遭到了台湾当局的查禁，古龙义愤填膺写了一篇名为《禁书岂可遮盖金大侠的英明》的文章，投给了台湾《联合报》副刊，当时副刊的总编是著名作家林海音（代表作《城南旧事》），她理解古龙的心情但考虑对报纸的影响，她将稿子撤掉，然后托人通知古龙，劝他不要意气用事。而古龙后来以“鸣不平”的笔名将文章发表在《自由时报》上……

      金庸谈起和古龙的交往时提到，“他是江西人，个性有点侠气，我就没有。他喝酒多年所以年轻时就去世了，与他交往，我认为他与武侠生活相近，有次他不愿与一帮日本人喝酒，结果被人砍伤手臂，而我是规规矩矩地做学者，他与我平时谈天说地很好，要生活在一起不容易。”

      香港作家倪匡（代表作卫斯理系列）是古龙最好的朋友，2013年5月，倪匡在微博上谈起古龙，“提到古龙热泪盈眶算什么，我是一想起就心如刀剜，所以实在不愿提啊！”古龙在去世前躺在病床上曾和倪匡说，若有人拿刀子杀倪匡，能够挡在前面的，只有他古龙。

      倪匡早期曾主编《武侠与历史》杂志，曾联系古龙连载《绝代双骄》，他还不断向电影导演推荐，拍摄改编自古龙小说的电影，那部为古龙赚足了名声与钞票的《流星蝴蝶剑》，就是倪匡主动联系导演楚原的结果。那时候据说“连不爱看国片的大学生都染上了疯狂，说话也模仿起电影的对白。”

      古龙与倪匡1967年相遇，那年他们在台北的一家小照相馆留下了合影。起初俩人只是想问问摄影师，如何给光滑的东西拍照且不反光，看到摄影师吞吞吐吐的样子，二人大笑，忽然兴起，便合影留念。古龙在相片背面题字“兄瘦如竹”。后来倪匡在追忆古龙时提到，“我带着古龙发达，但可能也因为这样害了他，他发达太早，饮酒太多。”

      据说古龙名利双收后，经常跟倪匡等友人彻夜狂饮，第二天再一起往医院吊盐水。倪匡说，“古龙酒量好，但不懂分辨酒味，见酒樽好看就说好酒。他注重饮酒气氛。”

      台湾作家林清玄曾在《时报》副刊当编辑，他找古龙催稿的时候也要喝酒，“古龙说：‘你不跟我喝酒，我就不写给你’。但我们俩那时年轻啊，老喝不醉，干脆就把绍兴黄酒倒在两个盆子里，‘干盆’。我们还经常一起泡温泉，他全身脱光，你很难想象他浑身刀疤的样子，因为他年轻时常常和人家砍杀。”

      台湾演员徐少强经常与古龙拼酒，他因拍戏结识了古龙。“有一年我在台湾拍古龙公司的戏，中秋节没有回香港过节，古龙自己酒量过人，知道我也酒名在外，就邀请到家里一起喝酒，两人平均对杯拼酒，喝了好长时间，古龙开始顶不住了，就开始骂他家的佣人、厨师，说菜怎么来得那么慢，他骂完以后，一想不对，他就跟我道歉，说对不起，我有酒意，我输了。”

      “过了几天，古龙去探班，说上次拼酒输给我，有两个原因，第一，他太轻敌，他以为怎么都能喝得过我；第二他年纪比我大一轮，他属老虎，我也属老虎，这是体力的问题，希望能再认真喝一次。我就说，‘古龙先生，我曾经看过你的小说，曾经看过一句话胜者已胜，败者已败’，把他气得要死。”


      古龙的长子郑小龙（郑莉莉所生）被称为“台湾柔道第一高手”，曾在马英九身旁担任保镖，现在主要从事教师工作；次子叶怡宽（叶雪所生），现在做游戏代理；三儿子熊正达（梅宝珠所生）现在是进口商的销售经理，很少抛头露面。叶怡宽谈到三兄弟的性格时提到，“可能都像各自的妈妈。我大哥非常豪迈，很像《欢乐英雄》里的郭大路，我是比较闷的那种。”2006年8月，郑小龙和叶怡宽发起并成立了古龙著作管理发展委员会，推广古龙著作和发扬“古龙精神”，并且理清过去所有不清楚的版权（大陆之前发行的很多作品都没有获得授权）。2013年古龙诞辰75周年之际，由读客图书推出的正版《古龙文集》，就是委员会这些年努力的成果。左图为《古龙文集》发布会上叶怡宽同夫人林嘉莉的合影，右图为郑小龙。

      古龙曾举着酒杯，劝曾当过不良少年的影艺圈人士丁情加入到武侠小说家的行列。他喝了一杯又一杯酒：“我这一生看错很多‘朋友’，但唯独这件事，我绝对没有看错，如果你不能写，我绝对不会让你写的。”

      于是，曾经叛逆、惹是生非的丁情成为了古龙的弟子，丁情在文章中提到过古龙对待朋友的心态。“古龙是个大男人主义者，不管是太太或者是女友，当他和朋友举杯笑谈时，女性通常都被冷落在一旁，直至宴饮曲终人散，他的人和心，才属于女性。率性而为，也是他的个性之一。只要是他想做的事，他是不听任何劝告的，而且还会千方百计地去达成。”他也谈到了古龙后来的变化，“古龙曾和一位交了近十年的‘年轻’朋友，忽然争吵起来，争得面红耳赤，最后，这位朋友居然下跪，向古龙咚咚咚地叩了三个响头（大概不怎么响，因为古龙家是铺了地毯的），然后对古龙说，承蒙他照顾多年，今后不管如何，以前种种恩怨，就此一笔勾销，从此不再往来。第二天，这位朋友就接到香港打给他的长途电话。原来古龙很珍惜这份友谊，所以托倪匡作中间人，调解来了。倪匡竟然赶办手续，没几天就来到台北，把当事人约在一起，几杯XO下肚，友情又在两只手的紧握之下恢复了。”

      “古龙对女性却不会这样，但对朋友，他会如此重视，一如他笔下的人物，这倒是令他的朋友很感欣慰的事。”

      古龙自1977年染上肝炎之后，健康就每况愈下，圆滚的身材变成了骨瘦如柴。古龙临终前的几年里，他的大妹熊小云还曾委托倪匡求古龙原谅父亲，但古龙置之不理。1985年，古龙父亲自知时日不多，登报寻找古龙以料理后事。最后古龙还是在4月看望了昏迷的父亲，但在9月却先于父亲去世，据说直接导火索是9月19日同演员徐少强拼酒，导致食道大出血。

      “且将酒来，待我带醉去会鬼卒。告诉他世间多的是不怕死的男儿，在这些人面前，神鬼都要低头！”这句话是古龙在《浣花洗剑录》中为紫衣侯临死前设计的台词。但古龙的最后一句话却是，“怎么我的女朋友都没来看我呢？”

      1985年10月8日，在古龙的葬礼上，于秀玲以未亡人身份出席，郑莉莉带着儿子披麻戴孝，梅宝珠和古龙的儿子也参加了葬礼，只是当时梅宝珠身在台湾南部，而古龙的另外一位前妻叶雪则在美国。

      古龙和倪匡、三毛都认为人死后会有灵魂，人和魂的沟通，魂要多尽些力，所以他们决定“三人之中，谁先离世，其魂，需尽一切努力，与人接触沟通，以解幽明之谜。”葬礼的当天，在台北的三毛的小楼中，倪匡和三毛点着蜡烛等待古龙的魂灵——“结果，失望。”[/backcolor][/color][/size]

倪熙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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